第一縷晨光透入鳳天殿的偏殿側室中,綺羅正坐在雕蘭藤木桌前,凝視著丹陶那染了血的絲帕。昨夜,當元佑軍侍衛押走還在昏迷當中的丹陶的時候,她就是不肯放手,但是最後得到的就隻有手中的這條絲帕。當時的情況根本不容她多說,韓甯武被童家軍製服,傷重的童飛更是被抬著進入大牢。一切涉案人等均被押解到肅慎大牢中,聽候韓澈的發落。
這是綺羅最不想看到的結局。
但是那又能如何?折騰了一夜,沒有人會聽一個卑微的宮女的求情,而且求的是朝廷重犯的情。但是,隻有她知道,丹陶根本就沒有謀逆之心,一直以來,她都是最忠於皇室的人。然而,傷得最深的,也是她。
綺羅在丹陶的身上看到昔日的自己,可是又看到與自己不同的她。當年,綺羅尚年幼,一夜間,她從薄王的掌上明珠變成罪臣之女,盡管短時間內不能接受,但是那種來得急的痛,猶如刀割,結痂了就自然好。可是,兩年來的折磨,眼看著親人的決裂反目,明爭暗鬥,丹陶受到的苦楚更甚於自己。而且,她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連唯一的知己——被她視為親姊的自己,也不在她身邊。綺羅頓時覺得自己有負於丹陶,若非當初的不慎言行,她就可以留在丹陶的身邊,陪她笑,陪她哭。
“如今苦惱又有何用?”綺羅暗諷著懦弱的自己,當年在心中許下承諾,終身守護丹陶的自己,已經決定要拋棄自己的懦弱。“無論如何,我都要守護下去,即使要犧牲我的性命來換取她的生命。”
綺羅被韓澈任命為鳳天殿的新任首席女官,貼身侍奉梁太後,管理鳳天殿大小事宜。於是,連日來,綺羅都沒有停歇,把鳳天殿的宮人重新編製,殿內裝飾也重新布置。梁太後不喜奢華,因此鳳天殿也算在綺羅的布置下,洗盡鉛華,恢複昔日的簡約典雅。
宮人們對綺羅是又敬又畏,敬的是綺羅作風溫和,畏的是不知綺羅的來曆與後台,竟然得到陛下的欽點。綺羅已經習慣了這種矛盾的氛圍,畢竟她在昊王府裏也是如此走過四個春秋。
為了丹陶的事,綺羅並不是沒有請示過梁太後,可是太後的愛莫能助讓她的心涼了一截。
解鈴還須係鈴人,丹陶他們的生死大權全部掌握在韓澈的手中,隻要陛下不赦免,丹陶就不會有再見天日的一天。
於是,綺羅決定一搏,猶如當日賭上性命,逃離絮蘭宮,冒險謁見韓澈一樣。
朱紅的宮牆上,幾片轉黃的銀杏扇葉隨著延伸的枝條孤零零地探出了宮牆。綺羅回想起絮蘭宮內的那棵銀杏,心中一暖。盛大的樹冠猶如黃綠色的羅傘,蔭庇著樹下的人。多少個日日夜夜裏,它都與她共同度過。
綺羅興喜地踏入同和宮的後院,心想著這棵先帝親手移植的、與心愛的女子親手移植在絮蘭宮中的銀杏相互呼應的銀杏,如今應該就像絮蘭宮中的那棵銀杏一般,黃葉滿枝,落蕊鋪地。
可是,綺羅看到的卻是如此的光景:眼前的銀杏似乎在缺乏他人照顧之下,油盡燈枯,偶發的新芽很快就脫落下來,枝頭上稀落的扇葉正在垂死掙紮,努力把自己的身軀挽留在樹枝上。
“怎麼會這樣?”綺羅環顧四周,後院裏草木繁盛,小橋流水,蜿蜒曲折。越往裏走,更是木秀草長,一看便知受到主人的悉心照料,可唯獨後門那顆銀杏如此敗落。
踏在卵石小道上,綺羅不停回顧身後漸遠的那顆敗落的銀杏,忽然看到樹幹上居然有一個蛀洞。或許,人非盡,物逝亦如斯。
此時,眼前的景致被猗猗的竹林遮蔽得密不透風,宛如小道深處便是另一番天地。小道盡頭,與皇宮格格不入的小竹廬傍水而起,竹廬左側的小水車轆轆而動,將涓涓的流水送進多條延伸至竹籬笆內的細長竹管。籬下的薔薇、牽牛、丁香等各式鮮花開滿了籬笆。
晨風送爽,竹廬內傳來叮當叮當的風鈴聲,細聽之下不像是一隻在作響,而像是成千上萬的風鈴。綺羅輕推竹門,映入眼簾並不是滿屋子的風鈴,而是一排排的書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