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沒有人再去想他,也沒有人再去好奇床榻上的人是誰,他們完全沉寂在曲聲中,寒著臉,互相望著。

“了凡禪師……”吳半中良久,才憋出一個名字,看向老和尚。

而老和尚雙手合十,輕聲念著佛經,不應。

平和的佛經在房間輕輕飄散,終於將最後一絲殺伐氣消融,這才睜開一雙清明的眼睛。

靈虛一聲長歎,“時隔二十載,依然如此動人魂魄,歎哉。”

吳半中默默點頭,“我該慶幸,鳳凰公子不是‘琴劍雙絕’。”

穀南暄長長舒了口氣,“就算不懂琴律,也懂殺意,這若是全本琴譜,該如何的恐怖?”

三個人的話,無意給這半本書下了定論,這本“桃花流水”是真的。

若是假,隻怕江湖事宜還好商量,如今是真,這個消息一點出去,怕不是又一場腥風血雨將起。

幾人起身,吳半中起身在案上放下數百兩銀子,雙手抱拳,“鳳凰公子,我們將包下整座樓,安排最合適的人選保護您。”

床上的人沒回答,他們也未深究,神色凝重的行出了房門。

當房門關上的聲音傳來,單解衣撫著樓傾岄的發絲,低聲詢問著,“還難受嗎?”

他不語,隻是抽起一縷艱難的笑。

他的臉色很白,慘白如紙,就連唇色也是雪白,呼吸淩亂。單解衣一隻手握著他的掌,一隻手撫著他的後心,緩緩的渡著真氣。

當他撲入床榻的一瞬間,她就察覺到了他氣息的淩亂,對於沒有武功內力的人而言,駕馭如此強大殺氣的琴曲,他一定被震的極難受,但是這樣的慘白,卻是連她都未預計到的。

她知道他不會武功,從第一次接觸的時候,她就探查過他的內腑氣息,空蕩蕩的普通男兒,沒有真氣沒有內力。

“是不是殺氣反噬?”直到感受他體內的氣息漸漸平穩,她才開口。

他靠著她的肩頭,小小的搖了搖頭,一雙靈動的眼也失了幾分清澈,在她的耳邊,很輕很輕的一聲歎息,“如果我說,我曾經聽過這隻曲子,你信不信?”

也就是說,他的慘白不僅僅是因為這曲子的反噬,而是因為回憶?

她任他靠著,還能感受到他體溫的寒意,沒有詢問,沒有探究,隻是悠悠的渡著氣。

“七八年前吧,我還在百裏外的‘雲州城’的教坊裏學習琴藝,曾被教坊中一名暫住的琴師指點一二,有日晚上我想去求他再指點些許指法,在門外就曾聽到過這個曲調,隻是有些不同。”他輕歎了聲,搖晃著下了床,將那甩落的琴重新抱起,攤放在膝頭,手指輕滑過,那隻曲調飄飄忽忽的響了起來。

她按著他的手腕,“莫彈了。”

搖首,他扣著她的手,目光中莫名的思緒跳躍,“讓我彈吧。”

在他的眼神中,她抽了手,那曲調再一次飄動而起,悠悠彌漫在房中。

隻是這一次,是溫柔低回,是流水潺潺,是桃花依依,是舒緩的三月之風,是輕擺的池畔綠柳,是纏綿,是繾綣。明明是相同的曲調,卻再也聽不到殺伐之氣,聽不到氣血驚心的霸道。

慢慢的,他的曲調開始晦澀,有時候還有些走音,又很快的調整回來,一點點撥動曲調,到最後幾是不成曲調了,不知道的人隻怕還以為是孩童在玩鬧亂撥,隻有她看到了他此刻眼中的認真。

“我不知那琴師叫什麼,隻知道他為人溫和,對於詢問總是不吝指教,隻可惜他與我不過是三兩麵之緣,從此之後再未曾見。”他的輕歎,有幾許無奈,幾許懷念,“若無他,又怎會有今日之樓傾岄?”

幾番往複,那曲調又漸漸成了形,開始明朗。

手指按在琴弦上,曲聲戛然而止,他恍然抬首,她默默搖頭。

這些調子,是方才沒有彈的,也就是說,這部分是“桃花流水”下半卷曲譜上的內容!

無論是不是改變,無論這曲子有沒有殺伐,無論他記得清楚或者不清楚,這下半曲都不能彈奏出來。

樓上月下,天曉得有多少江湖人士盯著;房外窗下,又知道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他方才那半曲,已被太多人聽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領悟,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