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三十(2 / 3)

宋泰始末,征爲太子洗馬。齊初,累征中書侍郎、太子中庶子,並不就。與陳郡謝伷、吳國張融、會稽孔德璋爲莫逆友。點門世信佛,從弟遁以東籬門園居之,德璋爲築室焉。園有卞忠貞塚,點植花於塚側,每飲必舉酒酹之。招攜勝侶,乃名德桑門,清言賦詠,優遊自得。

初,褚彥回、王儉爲宰相,點謂人曰:“我作齊書已竟,讚雲‘回既世族,儉亦國華,不賴舅氏,遑恤國家’。”王儉聞之,欲候點,知不可見,乃止。豫章王嶷命駕造點,點從後門遁去。司徒竟陵王子良聞之,曰:“豫章王尚望塵不及,吾當望岫息心。”後點在法輪寺,子良就見之,點角巾登席,子良欣悅無已,遺點嵇叔夜酒杯、徐景山酒槍。

點少時嚐患渴利,積歲不愈。後在吳中石佛寺建講,於講所晝寢,夢一道人,形貌非常,授丸一掬,夢中服之,自此而差,時人以爲淳德所感。

性通侻好施,遠近致遺,一無所逆,隨複散焉。嚐行經朱雀門街,有自車後盜點衣者,見而不言,旁人禽盜與之,點乃以衣施盜。盜不敢受,點令告有司,盜懼乃受之。

點雅有人倫鑒,多所甄拔。知吳興丘遲於幼童,稱濟陽江淹於寒素,悉如其言。哀樂過人。嚐行逢葬者,歎曰:“此哭者之懷,豈可思邪。”於是悲慟不能禁。

老又娶魯國孔嗣女,嗣亦隱者。點雖昏,亦不與妻相見,築別室以處之,人莫諭其意。吳國張融少時免官,而爲詩有高言,點答詩曰:“昔聞東都日,不在簡書前。”雖戲而融久病之。及點後昏,融始爲詩贈點曰:“惜哉何居士,薄暮遘荒淫。”點亦病之。

永元中,崔慧景圍城,人間無薪,點悉伐園樹以贍親黨。慧景性好佛義,先慕交點,點不顧之。至是乃逼召點,點裂裙爲褲,往赴其軍,終日談說,不及軍事。其語默之跡如此。慧景平後,東昏大怒,欲誅之。王瑩爲之懼,求計於蕭暢。暢謂茹法珍曰:“點若不誘賊共講,未必可量,以此言之,乃應得封。”東昏乃止。

梁武帝與點有舊,及踐阼,手詔論舊,賜以鹿皮巾等,並召之。點以巾褐引入華林園,帝贈詩酒,恩禮如舊,仍下詔征爲侍中。捋帝須曰:“乃欲臣老子。”辭疾不起。複下詔詳加資給,並出在所,日費所須,太官別給。

天監二年卒,詔給第一品材一具,喪事所須,內監經理。點弟胤。

胤字子季,出繼叔父曠,故更字胤叔。年八歲,居憂,毀若成人。及長輕薄不羈,晚乃折節好學,師事沛國劉瓛,受易及禮記、毛詩。又入鍾山定林寺聽內典,其業皆通。而縱情誕節,時人未之知也,唯瓛與汝南周顒深器異之。仕齊爲建安太守,政有恩信,人不忍欺。每伏臘放囚還家,依期而反。

曆黃門侍郎,太子中庶子。尚書令王儉受詔撰新禮,未就而卒。又使特進張緒續成,緒又卒,屬在司徒竟陵王子良。子良以讓胤,乃置學士二十人佐胤撰錄。

後以國子祭酒與太子中庶子王瑩並爲侍中。時胤單作祭酒,疑所服。陸澄博古多該,亦不能據,遂以玄服臨試。爾後詳議,乃用朱服。祭酒朱服,自此始也。

及鬱林嗣位,胤爲後族,甚見親待。爲中書令,領臨海、巴陵王師。胤雖貴顯,常懷止足。建武初,已築室郊外,恒與學徒遊處其內。至是遂賣園宅欲入東。未及發,聞謝朏罷吳興郡不還,胤恐後之,乃拜表解職,不待報輒去。明帝大怒,使禦史中丞袁昂奏收胤。尋有詔許之。

胤以會稽山多靈異,往遊焉,居若邪山雲門寺。初,胤二兄求、點並棲遁,求先卒,至是胤又隱,世號點爲“大山”,胤爲“小山”,亦曰“東山”。兄弟發跡雖異,克終皆隱,世謂何氏三高。

永元中,征爲太常、太子詹事,並不就。梁武帝霸朝建,引爲軍謀祭酒,並與書詔,不至。及帝踐阼,詔爲特進、光祿大夫,遣領軍司馬王杲之以手敕諭意,並征謝朏。

杲之先至胤所,胤恐朏不出,先示以可起,乃單衣鹿皮巾執經卷,下床跪受。詔出,就席伏讀。胤因謂杲之曰:“吾昔於齊朝欲陳三兩條事:一者欲正郊丘,二者欲更鑄九鼎,三者欲樹雙闕。世傳晉室欲立闕,王丞相指牛頭山雲,‘此天闕也‘。是則未明立闕之意。闕者謂之象魏,懸法於其上,浹日而收之。象者法也,魏者當塗而高大貌也。鼎者神器,有國所先。圓丘南郊,舊典不同。南郊祠五帝靈威仰之類,圓丘祠天皇大帝、北極大星是也。往代合之郊丘,先儒之巨失。今梁德告始,不宜遂因前謬。卿宜陳之。”杲之曰:“仆之鄙劣,豈敢輕議國典,此當敬俟叔孫生耳。”

及杲之從謝朏所還,問胤以出期。胤知朏已應召,答杲之曰:“吾年已五十七,月食四鬥米不盡,何容複有宦情?”杲之失色不能答。胤反謂曰:“卿何不遣傳詔還朝拜表,留與我同遊邪?”杲之愕然曰:“古今不聞此例。”胤曰:“檀弓兩卷,皆言物始。自卿而始,何必有例?”胤、朏俱前代高士,胤處名譽尤邁矣。

杲之還,以胤意奏聞,有敕給白衣尚書祿。胤固辭。又敕山陰庫錢月給五萬,又不受。乃敕何子朗、孔壽等六人於東山受學。太守衡陽王元簡深加禮敬,月中常命駕式閭,談論終日。

胤以若邪處勢迫隘,不容學徒,乃遷秦望山。山有飛泉,乃起學舍,即林成援,因岩爲堵;別爲小合室,寢處其中,躬自啓閉,僮仆無得至者。山側營田二頃,講隙從生徒遊之。胤初遷將築室,忽見二人著玄冠,容貌甚偉,問胤曰:“君欲居此邪?”乃指一處雲:“此中殊吉。”忽不複見。胤依言而卜焉。尋而山發洪水,樹石皆倒拔,唯胤所居室巋然獨存。元簡乃命記室參軍鍾嶸作瑞室頌,刻石以旌之。

及元簡去郡,入山與胤別。胤送至都賜埭,去郡三裏,因曰:“仆自棄人事,交遊路斷,自非降貴山藪,豈容複望城邑。此埭之遊,於今絕矣。”執手涕零。

何氏過江,自晉司空充並葬吳西山。胤家世年皆不永,唯祖尚之至七十二。胤年登祖壽,乃移還吳,作別山詩一首,言甚淒愴。

至吳,居武丘山西寺講經論,學僧複隨之。東境守宰經途者,莫不畢至。胤常禁殺,有虞人逐鹿,鹿徑來趨胤,伏而不動。又有異鳥如鶴紅色,集講堂,馴狎如家禽。

初,開善寺藏法師與胤遇於秦望山,後還都,卒於鍾山。死日,胤在波若寺見一名僧,授胤香爐奩並函書,雲:“貧道發自揚都,呈何居士。”言訖失所在。胤開函,乃是大莊嚴論,世中未有。訪之香爐,乃藏公所常用。又於寺內立明珠柱,柱乃七日七夜放光。太守何遠以狀啓昭明太子,太子欽其德,遣舍人何思澄致手令以褒美之。中大通三年卒,年八十六。

先是胤疾,妻江氏夢神告曰:“汝夫壽盡,既有至德,應獲延期,爾當代之。”妻覺說焉,俄得患而卒,胤疾乃瘳。至是胤夢見一神女並八十許人,並衣帢,行列在前,俱拜床下,覺又見之,便命營凶具。既而疾困不複瘳。

初,胤侈於味,食必方丈,後稍欲去其甚者,猶食白魚、夔脯,糖蟹,以爲非見生物。疑食蚶蠣,使門人議之。學生鍾岏曰:“夔之就脯,驟於屈申,蟹之將糖,躁擾彌甚。仁人用意,深懷如怛。至於車螯蚶蠣,眉目內闕,慚渾沌之奇,獷殼外緘,非金人之慎。不悴不榮,曾草木之不若,無馨無臭,與瓦礫其何算。故宜長充庖廚,永爲口實。”竟陵王子良見岏議大怒。汝南周顒與胤書,勸令食菜,曰:“變之大者,莫過死生,生之所重,無逾性命。性命之於彼極切,滋味之在我可賒。若雲三世理誣,則幸矣良快,如使此道果然,而受形未息,一往一來,生死常事,則傷心之慘,行亦自及。丈人於血氣之類,雖不身踐,至於晨鳧夜鯉,不能不取備屠門。財貝之經盜手,猶爲廉士所棄,生性之一啓鑾刀,寧複慈心所忍。騶虞雖饑,非自死之草不食,聞其風者,豈不使人多媿。丈人得此有素,聊複片言發起耳。”故胤末年遂絕血味。

胤注百論、十二門論各一卷,注周易十卷,毛詩總集六卷,毛詩隱義十卷,禮記隱義二十卷,禮答問五十五卷。子撰亦不仕,有高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