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三十二(2 / 3)

魏太武得至,仍登城南亞父塚,於戲馬台立氈屋。先是隊主蒯應見執,其日晡時,太武遣送應至小巿門致意,求甘蔗及酒。孝武遣人送酒二器,甘蔗百挺;求駱駝。明日,太武又自上戲馬台,複遣使至小巿門求與孝武相見,遣送駱駝並致雜物,使於南門受之。暢於城上與魏尚書李孝伯語。孝伯問:“君何姓?”答雲:“姓張。”孝伯曰:“張長史。”暢曰:“君何得見識?”孝伯曰:“君聲名遠聞,足使我知。”因言說久之。城內有具思者嚐在魏,義恭遣視,知是孝伯,乃開門進餉物。

太武又求酒及甘橘,暢宣孝武旨,又致螺杯雜粽,南土所珍。太武複令孝伯傳語曰:“魏主有詔借博具。”暢曰:“博具當爲申致,有詔之言,政可施於彼國,何得稱之於此。”孝伯曰:“鄰國之君,何爲不稱詔於鄰國之臣?”暢曰:“君之此稱,尚不可聞於中華,況在諸王之貴,而獨曰鄰國之君邪。”孝伯曰:“魏主言太尉、鎮軍久闕南信,殊當憂邑,若欲遣信,當爲護送。”暢曰:“此方間路甚多,不複以此勞魏主。”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爲白賊所斷。”暢曰:“君著白衣,故稱白賊邪?”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賊亦不異黃巾、赤眉。”暢曰:“黃巾、赤眉似不在江南。”孝伯曰:“亦不離青、徐。”暢曰:“今者青、徐實爲有賊,但非白賊耳。”又求博具,俄送與。

太武又遣送氈及九種鹽並胡豉,雲“此諸鹽各有所宜:白鹽是魏主所食;黑者療腹脹氣懣,細刮取六銖,以酒服之;胡鹽療目痛;柔鹽不用食,療馬脊創;赤鹽、駁鹽、臭鹽、馬齒鹽四種,並不中食。胡豉亦中噉。”又求黃甘,並雲“魏主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我間?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須見我小大,知我老少,觀我爲人。若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來。”暢又宣旨答曰:“魏主形狀才力,久爲來往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複遣信。”又雲:“魏主恨向所送馬殊不稱意,安北若須大馬,當更送之;脫須蜀馬,亦有佳者。”暢曰:“安北不乏良駟,送自彼意,非此所求。”義恭又餉炬燭十挺,孝武亦致錦一匹。又曰:“知更須黃甘,誠非所吝,但會不足周彼一軍。向給魏主,未應便乏,故不複重付。”

太武複求甘蔗安石榴,暢曰:“石榴出自鄴下,亦當非彼所乏。”孝伯曰:“君南土膏粱,何爲著屩?君而著此,使將士雲何?”暢曰:“膏粱之言,誠爲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統軍,戎陣之間,不容緩服。”

太武又遣就二王借箜篌、琵琶、箏、笛等器及棋子。孝伯辭辯亦北土之美,暢隨宜應答,吐屬如流,音韻詳雅,風儀華潤。孝伯及左右人並相視歎息。

時魏聲雲當出襄陽,故以暢爲南譙王義宣司空長史、南郡太守。三十年,元凶弑逆,義宣發哀之日,即便舉兵。暢爲元佐,位居僚首,哀容俯仰,蔭映當時。舉哀畢,改服著黃褲褶,出射堂簡人。音姿容止,莫不矚目,見者皆願爲盡命。事平,征爲吏部尚書,封夷道縣侯。

義宣既有異圖,蔡超等以暢人望,勸義宣留之。乃解南蠻校尉以授暢,加冠軍將軍,領丞相長史。暢遣門生荀僧寶下都,因顔竣陳義宣釁狀。僧寶有私貨,停巴陵不時下。會義宣起兵,津路斷絕,僧寶遂不得去。

義宣將爲逆,遣嬖人翟靈寶告暢,暢陳必無此理,請以死保之。靈寶知暢不回,勸義宣殺以徇衆,賴丞相司馬竺超人得免。進號撫軍,別立軍部,以收人望。暢雖署文檄,而飲酒常醉,不省文書。隨義宣東下。梁山戰敗,於亂兵自歸,爲軍人所掠,衣服都盡。遇右將軍王玄謨乘輿出營,暢已得敗衣,因排玄謨上輿。玄謨意甚不悅,諸將請殺之,隊主張世營救得免。執送都,下廷尉,尋見原。

起爲都官尚書,轉侍中,代子淹領太子右衛率。孝武宴朝賢,暢亦在坐。何偃因醉曰:“張暢故是奇才,同義宣作賊,亦能無咎,非才何以致此?”暢乃厲聲曰:“太初之時,誰黃其合?”帝曰:“何事相苦。”初,元凶時,偃父尚之爲元凶司空,義師至新林,門生皆逃,尚之父子與婢妾共洗黃合,故暢譏之。

孝建二年,出爲會稽太守。卒,諡曰宣。暢愛弟子輯,臨終遺命,與輯合墳,論者非之。

暢弟悅亦有美稱,曆侍中、臨海王子頊前軍長史、南郡太守。晉安王子勳建僞號,召拜爲吏部尚書,與鄧琬共輔僞政。事敗,悅殺琬歸降,複爲太子中庶子。後拜雍州刺史。泰始六年,明帝於巴郡置三巴校尉,以悅補之,加持節、輔師將軍,領巴郡太守。未拜卒。

暢子浩,官至義陽王昶征北諮議參軍。浩弟淹,黃門郎,封廣晉縣子,太子右衛率,東陽太守。逼郡吏燒臂照佛。百姓有罪,使禮佛贖愆,動至數千拜。坐免官禁錮。起爲光祿勳,臨川內史。後與晉安王子勳同逆,軍敗見殺。淹弟融。

融字思光,弱冠有名。道士同郡陸修靜以白鷺羽麈尾扇遺之,曰:“此既異物,以奉異人。”解褐爲宋新安王子鸞行參軍。王母殷淑儀薨,後四月八日建齋並灌佛,僚佐儭者多至一萬,少不減五千,融獨注儭百錢。帝不悅曰:“融殊貧,當序以佳祿。”出爲封溪令。從叔永出後渚送之曰:“似聞朝旨,汝尋當還。”融曰:“不患不還,政恐還而複去。”及行,路經嶂嶮,獠賊執融將殺食之。融神色不動,方作洛生詠,賊異之而不害也。

浮海至交州,於海中遇風,終無懼色,方詠曰:“幹魚自可還其本鄉,肉脯複何爲者哉。”又作海賦,文辭詭激,獨與衆異。後以示鎮軍將軍顧覬之,覬之曰:“卿此賦實超玄虛,但恨不道鹽耳。”融即求筆注曰:“漉沙構白,熬波出素,積雪中春,飛霜暑路。”此四句後所足也。覬之與融兄有恩好,覬之卒,融身負墳土。在南與交趾太守卞展善。展於嶺南爲人所殺,融挺身奔赴。

舉秀才,對策中第。爲尚書殿中郎,不就,改爲儀曹郎。尋請假奔叔父喪,道中罰幹錢敬道鞭杖五十,寄係延陵獄。大明五年製,二品清官行僮幹杖,不得出十。爲左丞孫緬所奏,免官。重定,攝祠部、倉部二曹。時領軍劉勉戰死,融以祠部議,上應哭勉,見從。又俗人忌以正月開太倉,融議不宜拘束小忌。尋兼掌正廚,見宰殺,回車徑去,自表解職。

再遷南陽王友。融父暢爲丞相長史,義宣事難,暢將爲王玄謨所殺,時玄謨子瞻爲南陽王長史,融啓求去官,不許。融家貧欲祿,乃與從叔征北將軍永書曰:“融昔幼學,早訓家風,雖則不敏,率以成性。布衣韋帶,弱年所安,簞食瓢飲,不覺不樂。但世業清貧,人生多待,榛栗棗修,女贄既長,束帛禽鳥,男禮已大。勉身就官,十年七仕,不欲代耕,何至此事。昔求三吳一丞,雖屬舛錯,今聞南康缺守,願得爲之。融不知階級,階級亦可不知融,政以求丞不得,所以求郡,求郡不得,亦可複求丞。”又與吏部尚書王僧虔書曰:“融天地之逸人也,進不辨貴,退不知賤,實以家貧累積,孤寡傷心,八侄俱孤,二弟頓弱,豈能山海陋祿,申融情累。阮籍愛東平土風,融亦欣晉平閑外。”時議以融非禦人才,竟不果。

辟齊太傅掾,稍遷中書郎,非其所好。乞爲中散大夫,不許。張氏自敷以來,並以理音辭、修儀範爲事。至融風止詭越,坐常危膝,行則曳步,翹身仰首,意製甚多。見者驚異,聚觀成巿,而融了無慚色。隨例同行,常稽遲不進。高帝素愛融,爲太尉時,與融款接。見融常笑曰:“此人不可無一,不可有二。”即位後,手詔賜融衣曰:“見卿衣服粗故,誠乃素懷有本。交爾藍縷,亦虧朝望。今送一通故衣,意謂雖故,乃勝新也。是吾所著,已令裁減,稱卿之體;並履一量。”高帝出太極殿西室,融入問訊,彌時方登階。及就席,上曰:“何乃遲爲?“對曰:“自地升天,理不得速。”時魏主至淮而退,帝問:“何意忽來忽去。”未有答者,融時下坐,抗聲曰:“以無道而來,見有道而去。”公卿鹹以爲捷。

融善草書,常自美其能。帝曰:“卿書殊有骨力,但恨無二王法。”答曰:“非恨臣無二王法,亦恨二王無臣法。”融假還鄉,詣王儉別。儉立此地舉袂不前,融亦舉手呼儉曰:“歜曰‘王前’。”儉不得已趨就之。融曰:“使融不爲慕勢,而令君爲趍士,豈不善乎。”常歎雲:“不恨我不見古人,所恨古人又不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