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又有新蔡人徐世檦,尤見寵信,自殿內主帥爲直合驍騎將軍。凡諸殺戮,皆世檦所勸。殺徐孝嗣後,封臨汝縣子。陳顯達事起,加輔國將軍。雖用護軍崔慧景爲都督,而兵權實在世檦,當時權勢傾法珍、蟲兒。又謂法珍、蟲兒曰:“何世天子無要人,但阿儂貨主惡耳。”法珍等與之爭權,遂以白帝,帝稍惡其凶強。世檦竊欲生心,左右徐僧重密知之,發其事,收得千餘人仗及咒詛文,又畫帝十餘形像,備爲刑斬刻射支解之狀;而自作己像著通天冠袞服,題雲徐氏皇帝。永元二年事發,乃族之。自是法珍、蟲兒並爲外監,口稱詔敕,中書舍人王咺之與相唇齒,專掌文翰。其餘二十餘人,皆有勢力。崔慧景平後,法珍封餘幹縣男,蟲兒封竟陵縣男。
崔慧景之平,曲赦都下及南兗州,本以宥賊黨,而群凶用事,刑辟不依詔書。無罪家富者,不論赦令,莫不受戮,籍其家產;與慧景深相關爲盡力而家貧者,一無所問。始安、顯達時亦已如此,至慧景平複然。或說王咺之雲:“赦書無信,人情大惡。”咺之曰:“政當複有赦耳。”複赦,群小誅戮亦複如先。
帝自群公誅後,無複忌憚,無日不遊走。所幸潘妃本姓俞名尼子,王敬則伎也。或雲宋文帝有潘妃,在位三十年,於是改姓曰潘,其父寶慶亦從改焉。帝呼寶慶及法珍爲阿丈,蟲兒及東冶營兵俞靈韻爲阿兄。帝與法珍等俱詣寶慶,帝躬自汲水,助廚人作膳,爲市中雜語以爲諧謔。又帝輕騎戎服往諸刀敕家遊宴,有吉凶輒往慶吊。奄人王寶孫年十三四,號爲倀子,最有寵,參預朝政,雖王咺之、蟲兒之徒亦下之。控製大臣,移易敕詔,乃至騎馬入殿,詆訶天子。公卿見之,莫不懾息。其佐成昏亂者:法珍、蟲兒及王咺之、俞寶慶、俞靈韻、祝靈勇、範亮之、徐僧重、時崇濟、芮安泰、劉文泰、呂文慶、胡輝光、繆買養、章道之、楊敬子、李粲之、周管之、範曇濟、石曇悅、張惡奴、王勝公、王懷藻、梅師濟、鄒伯兒、史元益、王靈範、席休文、解滂及太史令駱文叔、大巫朱光尚,凡三十一人。又有奄官王寶孫、王法昭、許朗之、許伯孫、方佛念、馬僧猛、盛劭、王竺兒、隨要、袁係世等十人。梁武平建鄴,皆誅。又朱興光爲茹法珍所疾,得罪被係,豐勇之與王珍國相知,行殺皆免。初,左右刀敕之徒悉號爲鬼,宮中訛雲:“趙鬼食鴨歗,諸鬼盡著調。”當時莫解。梁武平建鄴,東昏死,群小一時誅滅,故稱爲諸鬼也。俗間以細銼肉糅以薑桂曰歗,意者以凶黨皆當細銼而烹之也。
周石珍,建康之塚隸也,世以販絹爲業。梁天監中,稍遷至宣傳左右。身長七尺,頗閑應對,後遂至製局監,帶開陽令。曆位直合將軍。太清三年,封南豐縣侯,猶領製局。台城未陷,已射書與侯景相結,門初開,石珍猶侍左右。時賊遣其徒入直殿內,或驅驢馬出入殿庭。武帝方坐文德殿,怪問之,石珍曰:“皆丞相甲士。”上曰:“何物丞相?”對曰:“侯丞相。”上怒叱之曰:“是名侯景,何謂丞相!”石珍求媚於賊,乃養其黨田遷以爲己子,遷亦父事之。景篡位,製度羽儀皆石珍自出。景平後,及中書舍人嚴亶等送於江陵。
亶本爲齋監,居台省積久,多閑故實。在賊居要,亞於石珍。及簡文見立,亶學北人著靴上殿,無肅恭之禮。有怪之者,亶曰:“吾豈畏劉禪乎。”從景圍巴陵郡,叫曰:“荊州那不送降!”及至江陵,將刑於市,泣謂石珍曰:“吾等死亦是罪盈。”石珍與其子升相抱哭。亶謂監刑人曰:“倩語湘東王,不有廢也,君何以興?”俱腰斬。自是更殺賊黨,以板柙舌,釘釘之,不複得語。
陸驗、徐驎,並吳郡吳人。驗少而貧苦,落魄無行。邑人鬱吉卿者甚富,驗傾身事之。吉卿貸以錢米,驗藉以商販,遂致千金。因出都下,散貲以事權貴。朱異,其邑子也,故嚐有德,遂言於武帝拔之,與徐驎兩人遞爲少府丞、太市令。驗本無藝業,而容貌特醜。先是,外國獻生犀,其形甚陋,故閭裏鹹謂驗爲生犀。驗、驎並以苛刻爲務,百賈畏之,異尤與之昵,世人謂之三蠹。司農卿傅岐,梗直士也,嚐謂異曰:“卿任參國鈞,榮寵如此,比日所聞,鄙穢狼藉,若使聖主發悟,欲免得乎?”異曰:“外間謗讟,知之久矣,心苟無媿,何恤人言。”岐謂人曰:“朱彥和將死矣,恃諂以求容,肆辯以拒諫,聞難而不懼,知惡而不改。天奪其鑒,其能久乎。”驗竟以侵削爲能,數年遂登列棘,鳴佩珥貂,並肩英彥。仕至太子右衛率,卒,贈右衛將軍。遠近聞其死,莫不快之。
驎素爲邵陵王綸所憾,太清二年,爲綸所殺。
司馬申字季和,河內溫人也。祖慧遠,梁都水使者。父玄通,梁尚書左戶郎。
申早有風鑒,十四便善弈棋。嚐隨父候吏部尚書到溉,時梁州刺史陰子春、領軍朱異在焉,呼與棋。申每有妙思,異觀而奇之,因引申遊處。太清之難,父母俱沒,因此自誓,擔土菜食終身。
梁元帝承製,累遷鎮西外兵記室參軍。及侯景寇郢州,申隨都督王僧辯據巴陵,每進策,皆見行用。僧辯歎曰:“此生要鞬汗馬,或非所長,若使撫衆守城,必有奇績。”僧辯之討陸納也,於時賊衆奄至,左右披靡,申躬蔽僧辯,蒙楯而前,會裴之橫救至,賊乃退。僧辯顧而笑曰:“仁者必有勇,豈虛言哉。”
陳太建中,除秣陵令,在職以清能見紀,有白雀集於縣庭。複爲東宮通事舍人。叔陵之肆逆也,事既不捷,出據東府,申馳召右衛將軍蕭摩訶帥兵先至,追斬之,後主深嘉焉。以功除太子左衛率,封文招縣伯,兼中書通事舍人。遷右衛將軍。曆事三帝,內掌機密,頗作威福。性忍害,好飛書以譖毀,朝之端士,遍罹其殃。參預謀謨,乃於外宣說,以爲己力,省中秘事,往往泄漏。性又果敢,善應對,能候人主顔色。有忤己者,必以微言譖之;附己者,因機進之。是以朝廷內外,皆從風靡。
初,尚書右仆射沈君理卒,朝廷議以毛喜代之。申慮喜預政,乃短喜於後主曰:“喜臣之妻兄,高帝時稱陛下有酒德,請逐去宮臣,陛下甯忘之邪!”喜由是廢錮。又與施文慶、李脫兒比周,譖殺傅縡,奪任忠部曲以配蔡征、孔範,是以文武解體,至於覆滅。申嚐晝寢於尚書下省,有烏啄其口,流血及地,時論以爲譖賢之效也。
後加散騎常侍,右衛、舍人如故。至德四年卒,後主嗟悼久之。贈侍中、護軍將軍,進爵爲侯,諡曰忠。及葬,後主自爲製誌銘。子琇嗣,官至太子舍人。
施文慶,不知何許人也。家本吏門,至文慶好學,頗涉書史。陳後主之在東宮,文慶事焉。及即位,擢爲中書舍人。仍屬叔陵作亂,隋師臨境,軍國事務,多起倉卒,文慶聰敏強記,明閑吏職,心算口占,應時條理,由是大被親幸。又自太建以來,吏道疏簡,百司弛縱,文慶盡其力用,無所縱舍,分官聯事,莫不振懼。又引沈客卿、陽惠朗、徐哲、暨慧景等,雲有吏能,後主信之。然並不達大體,督責苛碎,聚斂無厭,王公大人,鹹共疾之。後主益以文慶爲能,尤更親重,內外衆事,無不任委。累遷太子左衛率,舍人如故。
禎明三年,湘州刺史晉熙王叔文在職既久,大得人和,後主以其據有上流,陰忌之。自度素與群臣少恩,恐不爲用,無所任者,乃擢文慶爲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欲令西上,仍征叔文還朝。文慶深喜其事,然懼居外,後執事者持己短長,因進其黨沈客卿以自代。未發間,二人共掌機密。
時隋軍大舉,分道而進,尚書仆射袁憲、驃騎將軍蕭摩訶及文武群臣共議,請於京口、采石各置兵五千,並出金翅二百,緣江上下,以爲防備。文慶恐無兵從己,廢其述職,而客卿又利文慶之任己得專權,俱言於朝曰:“必有論議,不假麵陳,但作文啓,即爲通奏。”憲等以爲然。二人齎啓入白後主曰:“此是常事,邊城將帥,足以當之。若出人船,必恐驚擾。”
及隋軍臨江,間諜驟至,憲等殷懃奏請,至於再三。文慶等曰:“元會將逼,南郊之日,太子多從,今若出兵,事便廢闕。”後主曰:“今且出兵,若北邊無事,因以水軍從郊,何爲不可。”又對曰:“如此,則聲聞鄰境,便謂國弱。”後又以貨動江總,總內爲之遊說,後主重違其意,而迫群官之請,乃令付外詳議,又抑憲等,由是未決,而隋師濟江。
後主性怯懦,不達軍事,晝夜啼泣,台內處分,一以委之。文慶既知諸將疾己,恐其有功,乃奏曰:“此等怏怏,素不服官,迫此事機,那可專信。”凡有所啓請,經略之計,並皆不行。尋敕文慶領兵頓於樂遊苑。陳亡,隋晉王廣以文慶受委不忠,曲爲諂佞,以蔽耳目,比黨數人,並於石闕前斬之,以謝百姓。
沈客卿,吳興武康人也。美風采,善談論,博涉群書,與施文慶少相親昵。仕陳,累遷至尚書儀曹郎。聰明有口辯,頗知故事。每朝廷體式,吉凶儀注,凡所疑議,客卿斟酌裁斷,理雖有不經,而衆莫能屈,事多施行。
至德初,以爲中書舍人,兼步兵校尉,掌金帛局。以舊製軍人士人,二品清官,並無關市之稅。後主盛修宮室,窮極耳目,府庫空虛,有所興造,恒苦不給。客卿每立異端,唯以刻削百姓爲事,奏請不問士庶,並責關市之估,而又增重其舊。於是以陽惠朗爲太市令,暨慧景爲尚書金、倉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領,豪厘不差,糾謫嚴急,百姓嗟怨。而客卿居舍人,總以督之,每歲所入,過於常格數十倍,後主大悅。尋加客卿散騎常侍、左衛將軍,舍人如故。惠朗、慧景奉朝請。禎明三年,客卿遂與文慶俱掌機密。隋師至,文慶出頓樂遊苑,內外事客卿總焉。台城失守,隋晉王以客卿重賦厚斂,以悅於上,與文慶、暨慧景、陽惠朗等,俱斬於石闕前。徐哲,不知何許人,施文慶引爲製局監,掌刑法,亦與客卿同誅。
孔範字法言,會稽山陰人也。曾祖景偉,齊散騎常侍。祖滔,梁海鹽令。父岱,曆職清顯。
範少好學,博涉書史。陳太建中,位宣惠江夏王長史。後主即位,爲都官尚書,與江總等並爲狎客。範容止都雅,文章贍麗,又善五言詩,尤見親愛。後主性愚狠,惡聞過失,每有惡事,範必曲爲文飾,稱揚讚美。時孔貴人絕愛幸,範與孔氏結爲兄妹,寵遇優渥,言聽計從。朝廷公卿鹹畏範,範因驕矜,以爲文武才能舉朝莫及。從容白後主曰:“外間諸將,起自行伍,匹夫敵耳。深見遠慮,豈其所知。”後主以問施文慶,文慶畏範,益以爲然。自是將帥微有過失,即奪其兵,分配文吏。
隋師將濟江,群官請爲備防,文慶沮壞之,後主未決。範奏曰:“長江天塹,古來限隔,虜軍豈能飛度?邊將欲作功勞,妄言事急。臣自恨位卑,虜若能來,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軍馬死,範曰:“此是我馬,何因死去。”後主笑以爲然,故不深備。
尋而隋將賀若弼陷南徐州,執城主莊元始,韓擒陷南豫州,敗水軍都督高文泰。範與中領軍魯廣達頓於白塔寺。後主多出金帛,募人立功,範素於武士不接,莫有至者,唯負販輕薄多從之,高麗、百濟、昆侖諸夷並受督。時任蠻奴請不戰,而己度江攻其大軍。又司馬消難言於後主曰:“弼若登高舉烽,與韓擒相應,鼓聲交震,人情必離。請急遣兵北據蔣山,南斷淮水,質其妻子,重其賞賜。陛下以精兵萬人,守城莫出。不過十日,食盡,二將之頭可致闕下。”範冀欲立功,誌在於戰,乃曰:“司馬消難狼子野心,任蠻奴淮南傖士,語並不可信。”事遂不行。
隋軍既逼,蠻奴又欲爲持久計,範又奏:“請作一決,當爲官勒石燕然。”後主從之。明日,範以其徒居中,以抗隋師,未陣而北,範脫身遁免。尋與後主俱入長安。
初,晉王廣所戮陳五佞人,範與散騎常侍王瑳、王儀、禦史中丞沈瓘,過惡未彰,故免。及至長安,事並露,隋文帝以其奸佞諂惑,並暴其過惡,名爲四罪人,流之遠裔,以謝吳、越之人。瑳、儀並琅邪人。瑳刻薄貪鄙,忌害才能。儀候意承顔,傾巧側媚,又獻其二女,以求親昵。瓘險慘苛酷,發言邪諂,故同罪焉。
論曰:自宋中世以來,宰禦朝政,萬機碎密,不關外司。尚書八座五曹,各有恒任,係以九卿六府,事存副職。至於冠冕搢紳,任疏人貴,伏奏之務既寢,趨走之勞亦息。關宣所寄,屬當事有所歸。通驛內外,切自音旨。若夫竭忠盡節,仕子恒圖,隨方致用,明君盛典,舊非本舊,因新以成舊者也,狎非先狎,因疏以成狎者也。而任隔疏情,殊塗一致,權歸近狎,異世同揆。故環纓斂笏,俯仰晨昏,瞻幄坐而竦躬,陪蘭檻而高眄,探求恩色,習睹威顔,遷蘭變鮑,久而彌信。因城社之固,執開壅之機。長主君世,振裘持領,賞罰事殷,能不踰漏,宮省咳唾,義必先知。故窺盈縮於望景,獲驪珠於龍睡,坐歸聲勢,臥震都鄙。賄賂日積,苞苴歲通,富擬公侯,威行州郡。製局小司,專典兵力,雲陛天居,亙設蘭綺,羽林精卒,重屯廣衛。至於元戎啓轍,武候還麾,遮迾清道,神行按轡,督察往來,馳騖輦轂,驅役分部,親承幾案,領護所攝,示總成規。若徵兵動衆,大興人役,優劇遠近,斷於外監之心,譴辱詆訶,恣於典事之口。抑符緩詔,奸僞非一,書死爲生,請謁成市,左臂揮金,右手刊字,紙爲銅落,筆由利染。故門同玉署,家號金穴,嬙媛侍女,燕、秦、蔡、鄭之聲,琁池碧梁,魚龍雀馬之翫,莫不充牣錦室,照徹青雲,害政傷人,於斯爲切。況乎主幼時昏,讒慝亦何可勝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