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裏長廊蓮生香
是夜,樓青梔輾轉於榻,數著更次,怎也睡不實,最後隻得懨懨起身。
她瞧了一眼靠在榻邊熟睡的扶搖,取過一件外裳披在她身上,而後自己又裹了件鬥篷,在知會了守夜的小映子後便離了承嫄宮去。
月稀霜濃,丹葉一徑秋已深,冬風幾時休?寒蟬不敢問。
承嫄宮的後身是蓮韻苑,因地偏僻,雖有如仙境,卻鮮有人來。其外圍是一片灌木叢,九裏長廊盤在其上,守著靜謐的蓮池。池中蕩漾著引了長白溫水養著而四季不敗的白蓮,池心是假石砌的無人島,效法東海仙島,取其祥和之意。
青梔提著微弱的宮燈,踱步於彎延如龍的長廊之上。看著池中成片的純白,她有一瞬的失神,仿佛她還在北疆,和滿池寂寞的白蓮為伴,和她與世長辭的生身娘親為伴。
她深吸一口幽香,輕啟朱唇誦道:“餘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良媛妹妹好興致,這麼晚了還來賞蓮。”一身著月華色宮裝的女子翩然走近,“夜涼如水,秋夜裏的風霸道的緊,良媛仔細著了涼。”
青梔心下驚然,怪自己方才失神陷入沉思,竟是未察覺身畔有人。她細細瞧去,那人不施粉黛,衣著平常,眸中澄澈如水,看不出一絲波瀾,吐氣如蘭,彰顯著名門大戶之風範,身衣沾染著幽幽檀香,整個人清淡得恰到好處,卻渾不似這滾滾紅塵中人。
思忖片刻,她還是行了宮中尋常的禮節,道:“勞姐姐記掛,妹妹初初入宮,一切尚未悉實,不知姐姐是哪個宮室的,來日得空,還請姐姐不嫌棄妹妹到閣中叨擾。”
那人幽微一歎,緩緩道:“有緣人相逢,何必在乎身份。”她莞爾一笑,“自然待得明日見了皇後娘娘,一切便清明了。彼時,妹妹若來作客,我自當歡喜。”
青梔自是不好再問,瞧見其懷中的新蓮,她微微皺眉,遂道:“想來姐姐也是愛蓮之人,怎的要斷了其生路?”
“看取蓮花淨,方知不染心。蓮本無心常開,我不過是送她一程罷了。她這般常年開於這寂寂深院,不見天日,委實可憐。”她道,眸中閃過一絲哀意。
青梔暗自思忖了一番,聞之言極盡懇誠,卻是不知她是以蓮自比,還是單純地心憂這白蓮。斟酌一二,她道:“盛開於天子腳下,得天子庇佑而與日月同暉,何等殊榮,白蓮饒是無心,卻也必是懷著感激之情,又豈會可憐?姐姐怕是多慮了罷。”
那人不置可否,略略點了頭:“花之榮辱皆在乎賞花之人是否伯樂,然我本非惜花之人,方才一番拙見,倒是叫良媛見笑了。”
席清梔搖頭,複道:“蓮有凝神安枕之用,不若姐姐取些曬幹,沏茶而飲,倒也不負此番辛苦了。”
“妹妹當真博學,如此,我便試上一試。時辰不早了,良媛早些安寢罷,明日闔宮覲見,萬不可遲了。”那人微笑道。
“是了,若是來日得閑,青梔便到姐姐閣中作客。”
“如此甚好。”
樓青梔行了常禮,便離了去。心下隻覺著她是個和善的人,若是當真不願入宮,倒也是個同命相惜的知己了。
彼時,薛之芹正繡著一件孩童穿的冬衣。
“主子,甄婕妤來了,在殿中等著呢。”良珠拘著禮道。
薛之芹聞言,心下一慌,手中的繡針竟紮破了纖纖秀指。一陣刺痛讓她醒過神來。片刻,她眸光頓黯,神色如舊,道:“先備下茶飲罷,待本宮更了衣便去。”
“主子,您的手……”良珠關心道。
薛之芹搖搖頭,“無礙。”
少頃,薛之芹緩步至於正殿,瞧見座在正位上的那人,她扶著侍女的手微微下了幾分力道。她深吸一口氣,步入正中,行了跪拜之禮,“嬪妾見過婕妤娘娘,願娘娘長樂未央。適才正要就寢,不想娘娘光臨寒舍,讓娘娘久等,是嬪妾的不是,還請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