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所有毀譽參半的人物,他的頭腦裏充滿了各種奇思妙想。我們大約都有這樣的體驗:有時候,想法膨脹起來,會像嗑了藥一般,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我一直在想,如果他不去拍那部最終要了他老命的電影,是否現在還會太太平平地在本城各種秀場、沙龍笑容可掬地出沒?一個人絕不會是萬能的,即便是你領域的延伸段。那部最後拍出來實際很泛泛的電影,成為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一場深諳契約精神的現代城市人,與狼性尚在的叢林愛好者之間的一次慘不忍睹的扳腕。後者完勝。
如今,陳逸飛已然成為傳說,而那位雄性十足的哥們,子彈依然在飛。如果有機會采訪後者,我一定會問他:九筒大哥,午夜夢回,你隱隱不安過嗎?
閔惠芬的logo
第一次見到閔惠芬,是在20世紀九十年代初。按照推算,那正是她大病將愈未愈的時候。當時我還在上大學,那天從人民公園出來,穿到對麵的華僑飯店,在飯店的轉角,我看見了她。當然,她不認識我。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她與我擦肩而過。我轉身目送。她走得很慢,背影漸行漸遠,高聳的發髻在秋風中有點淩亂。那是她的logo。
彼時,二十歲的我,隻在收音機裏聽過她的《二泉映月》。而且,她的整個形象一直讓我揣摩:她和敦煌壁畫人物之間,是否存在某種神秘的聯係?
十年後,在我的婚禮上,她是我的證婚人,依然梳著她那標誌性的發髻。在那之前,我們已經很熟。和所有我們想當然之中的藝術家一樣,她是一名道地的“電子盲”:家裏電腦死機了,找我;傳真機不出紙了,找我……我索性把住得離她更近的我的弟弟介紹給了她。從此,她就不斷@我弟弟了。有一回,閔老師遇見我,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你弟是個好同誌!”
閔老師超愛吃大閘蟹,有時寧願吃到痛風也在所不惜。麵對滿桌的無腸公子,她欲迎還拒的樣子像極了老頑童。上年紀的人喜歡自嘲,小輩也就不介意和她調笑。我兒子小時候,我帶他去博物館,看到唐代胖仕女的雕像時,我脫口而出:“快看,她多像你閔奶奶!”我一直沒機會把這個發現告訴她。今天,如果她看到本文,一定會莞爾一笑。
從二十五歲至今,我聽了很多場次閔惠芬的現場演奏。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讀者:她是中國當代最好的二胡演奏家,沒有之一。舞台廠燈漸暗,光束集中在一名氣定神閑的女士身上。她微微瞑目,緩操琴弓、指揉細弦,忽而傾身俯耳,忽而閉目沉迷……好吧,我不說了,再細膩的描述都未能描摹她氣場的萬一。你問我她究竟是哪裏好,沒聽過的人不會明了。我沒有小澤征爾那樣的藝術氣質,不會因為一曲《江河水》號啕大哭。但每次聽過閔惠芬,我總不無悲哀地思忖:假如有一天她不拉琴了,下一個大師在哪裏?
閔惠芬是幸運的,她成長於一個民眾真正熱愛民樂,而不是靠商業手段包裝出“大師”“明星”的年代。她的真正價值,將在某一天她不再操琴時,被恍然大悟的人們認知。她就是她,遺世獨立的,不是某某某第二;今後也不會有其他什麼人襯得起“閔惠芬第二”。很多應該可以承前啟後的事情,被我們做成了空前絕後。怪誰?
最近一次我見閔大師,是在上個月。她從一輛從外地送她回來的別克商務車上下來,看到我微微吃了一驚。我幫她把幾件演出的箱子安置好,她重新上車。還是那樣的發髻,那樣的背影,不過看得出身手略略有些遲鈍。
閔大師依然奔波在路上。我猜,每場演出節目的壓軸,都是《賽馬》。演奏前,她總會起立,昂首,提高聲響說一句:“讓我們祝願,萬馬奔騰奔向美好未來!”那是她的另一枚logo。
楊華生:兩個警察
中國的影視舞台作品裏,有兩個警察的警號我記憶猶新:楊華生,《七十二家房客》,警號369;梁朝偉,《重慶森林》,警號663。閑暇時間,楊華生會去人民公園街心花園吊嗓子,梁朝偉則去倫敦中心廣場喂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