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徽京的時間讓明鏡深刻感受到了作為一國之都的這座城池的繁華,她見過比從前更多的人,在佛前聽到了比從前更多的心願,紅塵俗世的點點滴滴每一日都在這個穿著僧衣,留著長發的少女眼中上演。
然而眾生芸芸,時光飛逝,那一年烏林紫煙山上的紫藤卻並未淹沒在明鏡關於世俗的記憶中。她甚至時常在夢中回到那一年滿是紫藤的山裏,漫無目的地行走在暮春最絢爛的時光中,和身邊少年講述著那個關於紫藤花的傳說。
明鏡對於齡安的印象在初到徽京時就戛然而止,雖然秦知在這些年裏向她透露過齡安的情況,但那都不足以讓她感知在時間流逝中關於那個少年的成長,她隻是記得那一年他白衣俊朗,豐神如玉,同自己牽著同一根紫藤慢悠悠地走在那一年美好柔和的日光裏。
這個揮之不去的身影從未因為時間而模糊,分別的時光反而讓明鏡對齡安的想念越發深刻,甚至讓她在讀抄佛經之時都難以徹底靜下心神。
明鏡並不能完全理解這樣的狀況究竟代表什麼,她卻不敢向任何人提起,不論是慧空還是秦知。這個秘密就好似一顆種子,在不知何時被埋入心底,又在明鏡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萌發生長,這樣的意外裏帶著隱約的驚喜與莫名的興奮,讓明鏡並不敢貿然扼製它繼續發展,內心深處對它的探知反而令她希望這種感受可以盡快明朗清晰起來。
秦知發現明鏡出神,春光裏少女黛眉微蹙,原本日漸平靜的眼波卻有了漣漪,他猜測過這樣若有所思的明鏡究竟在想什麼,卻終究不敢將結果想得太透徹,哪怕那可能隻是他自己的設想,卻也是令人失落的。
“你把我叫住,難道就是為了讓我看你發呆?”秦知問道。
明鏡這才回過神,恍然道:“我想起來了,你等我一會兒。”
不等秦知作答,明鏡就轉身跑開。他看著那襲僧衣匆忙的背影,像是受了驚嚇一樣倉皇而去,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方才打斷了她心裏最重要的思考而讓她急於回避。
晴天碧空之下,秦知孑然站在妙法庵的後院中,望著明鏡匆匆而去,再看著她快步而來,眉眼間淺微的笑意讓這個春天的尾聲顯得美妙無比。他見明鏡停在自己跟前,遞來兩隻包裹。
“是什麼東西?”秦知一麵問一麵從明鏡手裏接過包裹。
“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隻是一番心意。”明鏡回道。
秦知打開後才知道,是兩本手抄的佛經,他有些詫異道:“你抄的?”
明鏡點頭道:“當初多虧有你們幫我,我才能這麼順利找到師父,想了好久都不知道應該送些什麼當做感謝。這兩本佛經,我認真抄過好多遍,特意選了最滿意的拿出來,一本是給你的,一本是給齡安的。”
看著佛經上娟秀的字體,秦知內心歡喜,然而才揚起的嘴角卻在聽見明鏡說出齡安兩個字的時候登時停滯。
見秦知神情怪異,明鏡問道:“我知道這份禮物實在微薄,但我也想不出更有誠意的東西了。”
秦知將佛經重新包好,抬頭對明鏡道:“你的心意自然已經最好,禮物我收下了,也會轉交給齡安的。”
秦知發覺明鏡在聽見齡安名字的瞬間眉眼間發生的變化,那就好似滿園春花齊齊盛放一般,連帶著原本的微笑都綻開了許多。這樣的發現不禁令秦知黯然,他卻將一切都克製在淡然從容的表象之下,在與明鏡道別之後就此轉身離去。
這是明鏡留在徽京的第二年春天,那一年慧空辯法連贏十場,在徽京城中的名望已經直逼永安寺主持方辯。
在那一場將慧空之名徹底傳入徽京頂尖僧眾的辯法之後,那位來自外鄉的女尼卻突然不再公開辯法,隻是每日在妙法庵中打坐參禪,卻因此為妙法庵迎來了不少信眾。
明鏡深知慧空對辯法的熱情和試圖在佛學界闖出天地的野心,因此對她在距離國朝佛學最高境界代表僅一步之遙之地卻突然止步的行為十分困惑,不由問道:“既然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為什麼不直接向方辯大師提出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