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旻的先下手為強把靈徽覺得唯一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也搶了去,最後迫於無奈,她走去玄旻麵前,又經過了一番思想鬥爭之後不甘願道:“你讓開些,我……我要坐。”
玄旻對此置若罔聞。
靈徽站了多時早就累了,但見玄旻對此熟視無睹,情急之下她直接伸手將玄旻推開,見他並沒有反抗就背對著玄旻坐下。兩人這樣無言相處了很長時間,靈徽忽然意識到聞說此刻不在玄旻身邊,他又受了傷正處在孤立無援的境地,如果自己此時動手,趁玄旻不備將他殺了,豈不是就能結束五年噩夢?
一旦有了這個想法,靈徽便不由去摸自己隨身攜帶的那把短匕,卻聽玄旻道:“你現在殺了我一樣不可能活著離開。”
靈徽猛然抽出短匕朝玄旻刺去,然而月光恰好照到玄旻還未痊愈的左手。也不知為何,靈徽在見到他手上纏著的紗布之後心頭似被觸動,手下就有了片刻的猶豫,登時就被玄旻反攻,短匕被奪,最後鋒刃橫在自己頸間。
冷月寒光照在匕首上,也照在玄旻如同冰霜的眉間,他冷笑一聲將短匕丟去地上,嘲道:“不聽話就是這樣的下場。”
“現在都是俎上魚肉,你並不比我好到哪去。”靈徽憤憤地背過身去。
玄旻並不反駁,也不理會靈徽的挑釁,繼續合眼冥想。
夜深時,玄旻感受到身邊有輕微的動靜,他轉過頭去看,見是靈徽被倦意所侵已是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樣子。他本不想搭理,誰知靈徽向後一靠就靠在了他身上。他正要將人推開,那已經進入夢鄉的女子卻毫無所覺地開始尋找令自己舒服的睡姿,從他的肩頭一路摸索著,最後將他的腿當成了枕頭繼續睡了過去。
玄旻不禁蹙眉,看著在月色裏靈徽尚算安穩的睡容,那隻想去推她的手又放下。此時此刻,這張臉上沒了過去五年來的仇恨與敵對,仿佛回到了當初還在梁國時的樣子,安靜柔和,確實應該是被人視若珍寶的存在。
那些年因為陳、梁兩國之間的戰事不斷,玄旻跟瑤姬在每一次梁國兵敗之後都被拉去遊街示眾。弋葵城中的梁國百姓將對陳軍的怨恨都發泄在了他們的身上,將各種肮髒汙穢的東西潑向他們,瑤姬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兒子多次被前來泄憤的百姓打傷,而在瑤姬過世之後,這樣的羞辱就由他一人承擔。
那一次也是因為梁國兵敗還丟了城池,臘月寒冬的時節,他衣不蔽體地被綁在木架上,整整兩日沒被放下來。在意識已經模糊的時候,他聽見周圍傳來的人聲。於是他費力睜開雙眼,看見三陽台周圍圍聚了許多百姓,而那高台之上正有一襲白衣起舞。
彼時天降細雪,飄落在人心惶惶的弋葵城中,台上白裙飛揚,在眾人注目之下認真舞蹈。那種用以祭祀的舞蹈本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東西,但她舉手投足之間充滿敬畏與祝告,讓原本看來拙劣的舞蹈有了不一樣的美妙。
玄旻難以忘記飛雪中虔誠起舞的那道身影,大約是因為那一身白色的衣裙太過純淨,讓已經飽受淩/辱、看多了這世間醜陋的他在那一刻極為震驚。他知道那是自己這一生都不可能企及的幹淨與純粹,然而這樣的向往也隻是存在了那樣短暫的時間——他更需要仇恨來讓自己堅持這活下去,這遠比憧憬那些虛無縹緲的美好來得真實有用。
所以他對靈徽的恨更多是出於對那份還未沾染世俗邪惡的純真的恨,他想要毀滅的也不過是靈徽身上對世事未知的懵懂,而在過去的五年裏,他親眼看著靈徽的改變,目睹著她身上長出刺,也終於明白,於他而言,這世上最後的美好就此消失了。
然而在今夜這樣的時候,當靈徽毫無防備地在玄旻麵前入睡,哪怕她在夢中依然緊蹙眉頭,口口聲聲叫著宋適言的名字說要複國報仇,他忽然有一絲憐憫。隻是當再一次抬手即將觸到她鬢邊的碎發時,他就此頓住手,閉眼將這種早就被自己摒棄的同情心壓回心底,抬頭看著從小窗上照進的清冷月光,終究給了自己一個滿是自嘲的笑容,就此結束今晚這意料之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