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樹大複盤根 冷夜哭白骨(四)(2 / 3)

那時的靈徽尚不知玄旻這樣的“好心”不過是為了磨礪她內心的尖銳,用仇恨磨去她本身的柔軟與善良,從而讓她成為他稱手的工具,為他的複仇之路埋下伏筆。

靈徽隻記得那一夜孤月懸在天際,夜幕之上再沒有其他星星,夜色沉得厲害,也就讓那時的月光顯得越發清亮,然而大約是那樣的月色太過清晰,反而讓人覺得不安。她坐在玄旻的馬車裏趁夜到了建鄴郊外,雖然夜間並無人聲,他們的車馬也走得十分隱蔽,但她依舊能感覺到一路過來時馬車外的環境變化,那種蕭條和蒼涼並非人為,這也就令她更加忐忑。

馬車終於停下時,她卻忽然不敢下車,車外的空寂透過車廂壁傳進來,讓她覺得有些惴惴難安,心跳也比過去快了許多。

玄旻先挑開車簾下了車,靈徽猶豫之後也跟了下去,卻因為一隻飛過的烏鴉而驚嚇著跳去了玄旻懷裏。

玄旻將她推開,她這才瑟瑟地抬起頭,望見天上那輪亮得有些不真實的月亮,竟覺得有些晃眼,便立刻低下了頭,隨後又聽見了一聲烏鴉叫。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後退,直接撞上了身後的馬車,鬧出了一陣不小的動靜,在此刻出奇寂靜的郊外,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這裏是什麼地方?”靈徽仍不免心驚地問道,恰好夜風吹動了天上的陰雲,將天邊的月亮遮了過去,四周隨即暗下來,她不由警覺起來。

“你往前走就是了。”玄旻沒有任何起伏的言辭在一片極靜的環境中響起,猶如夜行鬼魅那樣幽幽而來,讓她一時難以自持地又靠去了他的身邊。他斜眼看著強作鎮定的靈徽,這一次,他沒有將被靈徽拽住的袖管從她手中抽走,隻是望著前頭幽暗得像是沒有盡頭的山道與她說道:“就在前頭。”

玄旻的聲音仿佛指引,將靈徽的視線一直引向那條山道的盡頭,她被眼前的幽黑嚇得有些怯意,卻因為難以放下靈淑的下落而最終鼓起了向前的勇氣。那些隨行的護衛沒有跟來,寂寂的山道上隻有她和玄旻的腳步聲,而眼前唯一可以用來照明的隻有那一縷淒清的月光。

夜風吹來,陣陣淒惻,靈徽心中的慌張與害怕隨著正在縮短的與真相靠近的距離而逐漸加深,她的目光始終注視在前方那一片足以壓抑得她心跳不停加快地幽暗裏。因為太過專注眼前卻沒有留心腳下,靈徽突然跌在地上,而她身後的玄旻並沒有任何要出手幫忙的意思。她不得不自己從地上爬起來,不顧身上的塵土繼續朝黑暗的深處走去。

在這樣充滿猜測的前行過程裏,靈徽想過一些可能將要麵對的情況,然而她自小生活的優渥環境讓她無法過多地想象這世上的醜惡,直至她眼前展現開一副連死亡都顯得卑微淩亂的畫麵,她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多麼的狹隘片麵。

靈徽沒有料到玄旻帶自己來的居然會是建鄴城外的一處亂葬崗,月色下那些連屍骨無法入土安葬的已經死去的人就這樣暴露在她的麵前,空氣裏滿是腐臭的氣味,有些屍體上甚至正停留著食腐鳥。她克製著想要嘔吐的欲望捂著鼻唇,轉頭看著玄旻,而那人麵無表情地看著那一幅由死亡構築成的畫麵,沒有一分一毫的情緒波動。

“靈淑的屍體就被丟在這裏,你自己找吧。”玄旻道。

在見到那些屍體的瞬間,靈徽就已經有了準備,但當玄旻親口這樣說的時候,她仍舊不免對景棠的殘忍而吃驚,當讓也對玄旻的冷漠而感到憤怒。此時玄旻的神情與往常無異,卻讓靈徽記憶深刻,她原本以為他隻是個冷漠的人,但現在她才真正了解到這個強行將自己留在身邊的陳國清王對周圍的一切從未有過感情,這是比冷漠而言對周遭甚至是對他自己都更無情的表現。

靈徽還是走入了亂葬崗,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成堆的死屍裏。每一具屍體的樣子都不同,有些甚至已經隻剩下森森白骨。她認真地在那些肮髒腐壞的屍體裏尋找靈淑的屍身,終於在不久之後發現了親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