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太後大喪,今上不欲主持今日朝會,隻因禦書房內發生一切情況嚴重,他才未曾罷朝,卻不料還發生了昭仁與瑟瑟之事,令今上一時難以接受,當場昏倒。
自此之後,今上一直精神不濟,朝中諸項大小事務都由三省長官協同商議之後由今上蓋印執行,若遇重大事件再報備今上,交由天子定奪——靖王刺殺廢太子、毒害太後、勾結雲丘官員行為不端之事,皆查有實據,判死罪。
今上膝下共有六名皇子,廢太子景棠與康王景杭皆遇刺身故,二皇子與三皇子一到弱冠之年便被派去了賜地,除卻重大朝會從不回歸建鄴,在朝中也沒有勢力,五皇子體弱也一直在賜地靜養,如今中朝隻剩下一個玄旻,因此過去常被人忽略的清王逐漸走入了眾人視線中。
西雍服毒自盡時,玄旻正在聖駕前伴讀奏折,所奏內容正是雲丘的調查結果。聽聞西雍死訊,今上深受打擊,本就沉重的病情更加難以收拾,由此引起舉朝不安。
經常在今上身邊服侍的宮人將今上龍體違和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也就是告訴眾人今上大限將至,然而國朝尚未定立新任國儲,於國之穩固大有不益。便有臣工上奏請求早日冊立太子,以穩定朝中人心,卻未曾得到今上答複。
連日朝會都不見今上身影,靖王雖然伏法,但相關人員的判決卻遲遲未曾下達,甚至沒人知道宋適言與靈徽究竟身在何處,昭仁公主也突然間在宮中人間蒸發了一般,令所有人都為之困惑不解。
這一日玄旻進宮麵聖,待稟退了左右卻忽然聽今上斥責,他旋即跪在榻前。
“你當真是朕的好兒子。”
“陛下卻不見得是一位好父親。”玄旻垂首道。
“朕知道讓你們母子在梁國受苦二十年確實對你們不起,可畢竟朕還是沒有罔顧你們的生死,也將你接了回來。你何以還要做這些事來殘害兄弟手足!”今上捶榻怒道。
玄旻將身上的傷痕展示於今上麵前,看著今上雖然震驚卻始終回避的態度,他便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多麼令人不齒:“陛下待臣少有父子之情,臣看靖王之流便也未有太多兄弟之義。如廢太子與康王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尚為自保而互相殘殺,陛下又如何讓臣不居安思危?否則豈不是愧對母親養育之恩,也白費臣辛苦回到陳國之意?”
“你回來陳國就是為了奪位報仇?”
“不然陛下以為,臣歸陳,隻是為了當這一個清閑王爺?”玄旻見今上一連錯愕便深覺可笑,但他仍舊維持著表麵上的冰冷淡漠,第一次將他與瑤姬在陳國的經曆告訴了這個與他本應該有骨肉親情卻實際上如同陌路的所謂父親。
那些他不願意回憶的過去再一次被翻開,從年幼時遭遇的毒打到親眼目睹母親為了保全自己而委身他人,其中的屈辱令他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而喪失了所有的歡樂與美好。他愛瑤姬,並且一直尊敬著母親,卻也因為瑤姬對那肮髒梁人的委曲求全而痛恨這樣苟且的人生,這也是他厭棄自己的原因。
“當陛下在陳國與靖王享受父子天倫時,可曾記得在梁國,有個為了保護同樣是陛下親子的女子正忍受著怎樣的羞辱與痛苦?”玄旻眼波平靜,注視著榻上滿臉病容的帝王,卻沒有從今上的神情裏得到對瑤姬哪怕一絲的同情,有的隻是對過往事實的逃避——他的母親因為氏族的利益離開了年幼時兩情相悅的戀人而來到這個男人身邊,可這個一國之君對她並沒有愛意,她為了保護這個無情之人的子嗣而忍辱偷生,換來的也不過是這個懦夫無盡的逃避。
“我因氏族利益而生,卻一直在屈辱中掙紮,我本以為終此一生都不過如此,直到我在弋葵見到一個人。她讓我忽然明白,這個世上仍有光明,我可以為此追逐,然後將她毀滅,一起墜入無邊黑暗,也就不再孤獨。”玄旻眼底變幻著莫名的光彩,有一刹那的欣喜,卻終究還是被冰冷的內心而封閉,“我需要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或者說為了母親過去所受的屈辱,我要得到更多的補償。這些陛下是不會給我的,也就隻能我自己動手問陛下討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