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這樣的樂音裏聽出了追思的味道,一種執著的等待,讓她不由想起母親曾經的眼光,好像正是對這種懷念的拒絕。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隻是覺得有趣,眼前這個初初相見的陌生人仿佛認識自己的母親,可她從來沒聽母親提起過,一切不過是她在這一段曲音中的突發奇想。
玄旻注意到少女臉上逐漸顯露的笑容,似是發現了什麼新奇之物,直到他吹奏完畢,那抹笑容才跟著消失,然後他聽見少女問他:“先生是梁國人?”
“何以見得?”
“梁音多婉轉悠揚,陳曲則激進有力,縱使有柔和音調也暗含剛健果決,不會跟梁音一樣娓娓道來。”她的麵色還是猶如堅冰,語調卻溫和不少,隻是依舊讓人感覺不到親近的意思。
玄旻放下葉片道:“非陳非梁。”
少女垂首以示歉意,繼續雕著手裏的木像。
“姑娘是梁國人?”玄旻問道。
少女停下手中動作抬首問道:“何以見得?”
“木像的動作正是梁國祈祀之舞中的‘天祝’。”玄旻注意到少女眉間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想來她本身並不知道這個動作的意義。
“我生在陳國。”少女言畢,接著雕刻。
這樣的回答模棱兩可,玄旻以為她有意隱瞞,倒也不加追究,畢竟荒山野嶺會有這樣一名少女出現,還是在靈南跟靈淑的目前,已讓他明白一些了。
室內就此陷入新一輪的沉默,燭火熒熒,照著桌邊的兩個人,神情五官都照得並不十分真切,隻有少女手中的木偶在光線裏顯得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忽然道:“先生是故人?”
“為何有此一問?”
“山間荒僻,少有人煙,就連這間屋子我都是今日跟隨先生前來才知曉的。”
“姑娘是故人?”
少女搖頭。
“我非故人,隻是恰好在此結廬,與山下兩位偶作鄰居。”
雖是看來陰沉的眉眼,作答時,玄旻的神情也讓人看了不甚高興,可她分明知道他說的不盡實話,還是不曾追根究底,畢竟那句“偶作鄰居”確實也不是假話。
心裏想得多了,也就一時難以顧全手裏的動作,她不慎將手指割破了,吃痛地叫了一聲。
玄旻聞聲看去,見她的手上出了血,就連木像上也已經沾了痕跡,他便立刻去找了藥箱出來。
一陣忙碌,便打破了室內原先的安靜,也就讓包圍住小屋的呼嘯風聲都小了許多。少女借著注視著玄旻蹙眉替自己包紮的樣子,她本就與往日不太一樣的心情更有些莫名其妙的高興。隻是她素來不善表達情感,就算是麵對玄旻的幫助,她也隻是說了一聲“謝謝”,清清淡淡的兩個字,讓人聽來頗為敷衍。
包紮好傷口之後,她拿起木像想將上麵的血跡擦去,可血痕已經沁入了木身,是再也擦不掉了。雖然有些遺憾,她卻並沒有就此棄置了木像,又發覺木像的人麵刻畫得不夠細致,便又拿起小刀細心地修改起來。
玄旻見她心無旁騖,原本不想打擾,可這少女的神情似有魔力一般,讓他不由自主地拿起那片樹葉,再一次吹起了梁音緩緩。
小屋的門突然被推開,室外的狂風夾帶著飛雪立即撲進的屋裏,隨即吹滅了台上的燭火,也驚動了玄旻和白衣少女。
聞說立即關上門,不及將身上的雪花拍落就快步去了玄旻身邊問道:“沒事吧。”
桌邊的另一道身影頓了頓,隨後才又將燭火重新點燃,與聞說打了個照麵。
聞說見到少女毫不回避的目光有刹那失神,卻很快恢複過來,繼續與玄旻道:“風雪來得突然,我隻顧著找你,沒趕得及回去通知他們,我看一時半刻這雪也停不了,今晚隻怕要在這裏過夜了。”
玄旻點頭回應,轉過目光時,見少女又開始了雕木像的動作。
聞說看看玄旻,見他盯著那片樹葉不再說話,而白衣少女也專注在那個木像上不搭理旁人,這樣怪異的沉默讓她有些不甚自在,但她最終隻是站在玄旻身邊,就跟她過去至今一樣,盡她作為侍衛應盡的責任。
如此一夜便在狂風暴雪中度過,翌日當白衣少女醒來時,玄旻跟聞說已經離去,而那隻還未完成的木像也不翼而飛,她猜想應是被玄旻拿去了。那本來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她從小到大已經雕了不少,因此並沒有生氣。
打開門的時候,撲麵而來一陣刺骨寒意,讓白衣少女不由打了個寒噤,她稍作調整之後才緩緩睜開眼,見山中一片晶瑩雪白,極目之處皆為冰雪,說是好看卻到底顏色太幹淨了,反而太過晃眼。
她輕輕將小屋的門關好之後便又回到了靈南與靈淑的墳前,周圍一切都被白雪覆蓋,唯有那兩塊墓碑被人特意打掃過,此時不沾一絲雪塵。她走去墓碑前,發現碑上放著一塊玉墜子,十分普通的玉料,就連上頭雕刻的絲蘿喬木的圖案也不夠精致,絕對不是什麼奇珍異寶。
她將玉墜握在手中,雖然困惑卻也知道是玄旻特意留下的,大概是作為那個木像的交換,可那尊木像還未完成,上頭還沾了血,哪怕完成了,價值也不及這塊玉墜。不過既然玄旻這樣做了,她也就收下了,就算是紅塵相逢的一個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