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番外 飛雪迎故客 晴光送離人(3 / 3)

馬車的聲響隱約傳來,她走去一邊的高地遠望,果真見到了一輛馬車正徐徐朝山下勢去,她想,那裏頭應該就是坐著玄旻和聞說吧。

玄旻看著高處的那一襲白衣,仿佛與周圍的清冷融為一體,這樣的遙遙相望讓他覺得像是回到了當年還在弋葵的時候,他也是隔著人山人海,望見了三陽台上的靈徽,一樣的白衣勝雪,然而如今已經滄海桑田。

“你們居然騙了我十八年。”玄旻放下車簾後看著聞說道,卻並沒有責備的意思,反而發出一聲讓人莫可名狀的歎息,似是悔恨,卻又帶著自嘲,其中的無奈清晰可聞,還有些欣喜。

“是我擅作主張。”聞說垂首道,“我原本隻是想試一試,沒料到真的將她救活了,就連孩子都意外保住了。可是她不想見你,說如果帶你去了,她會不惜一切代價再尋短見。我不忍心,就將她藏了起來。”

“你還帶她來這裏?”

聞說抿唇,似是為難,目光黯淡道:“她一心求死,我想唯有減少她對你的恨,才可能讓她有活下去的支撐。”

“何必?”這一句話更像是玄旻對自己說的,卻終究有些怨聞說的自作主張,“事已至此,死了不比活著好?”

“她死了固然一了百了,可是她的死,對你而言就意義重大了。”

那時他生命中剩下的最後一絲光明,哪怕已經微乎其微,卻是能夠讓他獲得欣慰與安寧的唯一理由,可靈徽用那樣殘忍的方式斬斷了他往後歲月裏的溫暖,這樣激烈的報複對比他做下的那些事並不十惡不赦,可聞說到底是心軟的,尤其是事關玄旻的時候。

他用了五年的時間磨出了靈徽的棱角,原本是想要以此作為複仇的工具,卻不想最後被靈徽用盡全力地在心口上紮了一刀。這世上最殘忍的事,並非成為孤家寡人,而是這個孤家寡人是由最心愛的人造成的,在自以為一切都在好轉的時候,被突然從九重天推下了地獄,那樣的落差才是致命的。

“你怎麼知道的?”聞說問道。

一個長得很靈徽那樣像的少女,手裏雕刻的木像是靈徽當年跳過的舞,她見到聞說那一刻時眼中沒有任何麵對陌生人時的警戒,反而坦然地回應聞說的目光,更何況,那個少女的年紀看來跟他和靈徽的孩子也相仿。再者,聞說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眼裏是驚訝,而不是過去的防備,就足以證明她們是認識的。

玄旻沒有將這些發現告訴聞說,而是又聽女侍衛道:“她並不想留在徽京,我原本是想等她生產之後就將她送回梁國舊部,好有人照顧她,可我又想這並不妥當,加上她產後體弱,也不適宜長途跋涉,我就將她安置在城郊,她的住處離這裏並不遠。”

“你每一次要過來之前,我都會告訴她,這樣她就不會出來,也避免了你們相見。她恨你,恨得隻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來了斷一切。可她沒有當初那樣的勇氣,因為她說……孩子已經沒有父親。”聞說頓首,觀察著玄旻在聽見這句話後的反應。她知道玄旻在責怪自己的最做主張,她也為自己延長了靈徽的痛苦為自責,所以這些年,她一直隱瞞了靈徽母女的下落。沉默之後,聞說繼續道,“聽她那樣說,我開始後悔當初救她,這些年她沒有一天是高興的。不過她並沒有把你們之間的事情還有那些仇恨告訴孩子。”

“像她的性格。”

“你……”聞說欲言又止,她看見玄旻又一次挑開車簾回望那個山頭,他眼裏的神情有些複雜,像是正在糾結什麼,寒冷的空氣仿佛在他眉眼之間結下了冰霜,也將他的某些想法就此凍結住。於是她選擇沉默,將那個問題淹沒在轆轆的車聲裏,軋進地上的塵泥裏。

她還是那樣站在山頭,卻因為他們逐漸被拉開的距離而越來越模糊。玄旻一直到看不見她的影子才放下車簾,眉頭緊緊皺起,卻再沒有追問有關靈徽跟那個孩子的任何情況,大抵他隻要知道這個事實就已經足夠,這些年來的懷念也有了終極,也算是釋懷了。

昨日一場風雪,換來今日晴空萬裏,雖是冷冽凍人的天氣,然而天光明亮,蒼穹高湛,總是一舒胸懷之後隻得滿腔凍徹心扉的寒冷,也覺得心胸開闊許多。

高崖之上,少女孤身佇立,望著那輛最終消失在視線中的馬車,不禁莞爾。她轉身回到墓前,朝靈南與靈淑躬身行禮,道:“昨日未及與兩位姨母拜別,明天我就要離開徽京前往弋葵。”

那是母親過去經常提及的地方,說是故國家園,可因為身體之故一直都沒能再回去看看。可她知道,除了重病拖累,還因為母親心有眷顧,那樣的感受她不能理解,隻是在母親臨終前,她答應母親會親自去弋葵看一看,將那裏的變化都記住了再回來告訴給母親聽。

於是她孤身上路,早先也已經跟聞說打過招呼,隻是離開徽京時,她仍不忘回頭看一眼那高聳佇立的城門,她不會忘記在這裏度過的十幾載時光,雖然總不免冷清孤獨,卻也還算自在。尤其離開前與玄旻的相遇,讓她感歎緣分奇妙,以後歸來徽京,如果還能遇見,與他結個忘年之交也未嚐不可。

她最後將那塊玉墜妥帖收好,就此西出,與徽京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