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太平約(1 / 3)

神捕天下(賴刁刁)

遠山如黛,隱於流雲之間,一眼望去,山渺渺雲瀟瀟,好似一派潑墨畫卷。然而,對於這畫卷中人來說,山林越峻峭,碧水越秀美,也就代表人跡越罕至,山路越難行。

一手牽著馬,唐六郎低頭緊盯腳下,步步小心,免得被錯綜盤雜的樹根枝節所絆倒。走在這崎嶇而泥濘的山間小道之上,他的衣袍與靴子早已被泥水與黃土掩去了原本的顏色。可就連這本就窄窄不足一人寬的小徑,走著走著,竟然也在密林之中到了頭。

他抬眼望望日落的方向,思忖片刻之後,將馬拴在了一邊的樹上。隨後,他抽出了腰間的佩刀,衝著枝枝節節的藤蔓與樹枝砍下數刀,竟自行劈開一條向北而去的山徑。

天色漸晚,山路已盡,密林之中隻聽聞鳥獸之聲。傍晚時候走在這樣渺無人煙的山林之中,繞是誰心裏難免都有點哆嗦。可那唐六郎既不驚恐,也不煩躁,一邊揮舞著佩刀開路,他一邊咧了嘴角,笑出一口白牙來:“果然是高手高高手!能住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那蘇神醫果然是武林奇人!”

他不禁在腦海中勾勒出一番白眉白須、世外仙人一般的形象。一想到很快將要目睹武林高手的風采,唐六郎將刀子揮得更勤快了。

唐六郎,永寧縣小小捕快,打小就夢想著成為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可是在他人生的小二十年中,他所接觸的隻有縣裏的鄉民。畢竟,在那偏僻小鎮之中,就連外來的旅人都很少看見。因此,他隻能靠聽說書來想象一下所謂“世外高人”的模樣。

然而,現下可不同。自從皇帝頒布了“”之令,要求天下的武林人士簽署這“”並立誓成為正道、聽奉於朝廷,他們這些小小的捕快,也可借“傳送約令”之由,一睹武林高手的風采啦!

想到這裏,唐六郎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加快了揮砍的動作。

落日餘暉斜斜地撒進林中,鳥兒振翅之聲與蟲鳴之聲混雜在一起,似是叫囂著將臨的夜幕。就在唐六郎砍下前方一簾遮蔽目光的藤蔓之後,忽見一塊大石直矗眼前。

左右皆是山壁,若沒有這突兀的大石,想必此處應是個洞穴才對。唐六郎上上下下將大石打量了一圈又一圈,隨即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巴掌。

“我明白了!這肯定是蘇神醫設的機關!”

想到此處,唐六郎忙伸手去摸。可將大石上摸了個遍,又將旁邊的山壁給摸了個遍兒,卻始終沒找到什麼異樣之處,大石仍是紋絲不動。

原本還想憑借智慧一解難題、好讓蘇神醫刮目相看,然而此時唐六郎卻垮下臉來。又嚐試了數次之後,他隻得扯開嗓子吆喝起來:“蘇神醫,在下乃是永寧縣的捕快唐六郎,前來有要事相商,勞煩您行個方便!”

山林之中響起陣陣回聲。又等了片刻,忽聽砂石“簌簌”作響。唐六郎定睛一望,隻見麵前的大石,竟然由下而上緩緩騰空。

這是什麼奇妙的功夫?!唐六郎嚇了一大跳,不由向後退去一步。

這一退,正看見大石之下竟然露出了一雙腳來。再然後,那腳向前行了數步。緊接著,“轟——”的一聲,大石被砸於一旁。灰塵散盡之後,唐六郎終於看見了方才大石背後的人——

竟是個女子!

隻見那女子看似不超過雙十年紀,麵目秀美,眉清目秀。她一身短打扮,身著素色短衫,衣衫上連半個花樣顏色也沒有。就連一頭長發也就那麼隨隨便便地用根木筷一簪了事。

此時的她拍了拍雙手,然後又低頭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方才轉而望他,笑盈盈地問道:“哎呀呀,你方才說啥?”

唐六郎目瞪口呆,連話也不知道答。他扭頭看看旁邊那一人多高的大石,再扭頭看看麵前的女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這……這是你搬的?用搬的?”

見他一幅見了鬼的表情,女子大笑出聲:“哈哈,若不是我搬,難不成石頭自個兒還會飛麼?”

女子笑聲清朗,回答得也大大方方。唐六郎天生直腸子,腦袋都沒轉個彎兒,當下問出口來:“我以為會有機關什麼的,哪裏想到竟是用蠻力。”

“哈,”女子輕揚唇角,清淡一笑,“什麼機關,早八百年就壞了去了。倒不如用蠻力實在,省得修繕麻煩。”

唐六郎先前萬萬沒想到,一個看似嬌小的年輕女子,竟然有這種神力。可轉念一想,想想也是:這裏既然是蘇神醫的住處,那麼有些個奇人異事,倒也不奇怪。

想到這裏,唐六郎抱拳行禮:“這位女俠,在下唐六郎,前來尋蘇慕寧蘇神醫,麻煩女俠您幫忙通報一聲。”

那女子又笑。可笑容既不同先前的笑麵盈盈,又不同後來的爽朗直率,這一次她笑得極淺淡:“哎呀呀,這個通報可為難了。你再等個七十年吧!”

“為何?”唐六郎不解,忙問。

那女子笑望他,笑而不答。見唐六郎還是不明就裏,女子無奈地笑著搖搖頭,似是笑其癡傻。然後,她伸出右腳,以腳尖點了點身前的黃土。

唐六郎愣了片刻,忽然會意:“啊?!女俠你的意思是說,蘇神醫已經仙逝了?”

女子笑著點了點頭,再沒說話,隻是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眼看著那女子伸手抱住大石,似是要關閉石洞,唐六郎忙出言攔住對方:“女俠且慢!您可是蘇神醫的後人?”

女子“哎呀呀”地笑出一聲來:“他啊,哪裏來的後人喲。”

“那……”唐六郎傻了眼,愣了一會兒想出另一個可能,“那您是他的門人?”

女子笑著搖頭,笑歎一聲:“蘇老頭既無後人,亦無門人,他平身未收一徒。不過,確實有一人繼承了他的醫術,隻是早就四方雲遊去了。至於我,不過是個撿來的娃兒,沒學他半點醫術——我這麼說,你可明白了?你要找老頭兒的門人,看天意吧!呼呼,若你與他有緣,或許說不準在菜市上轉著轉著就能碰上。”

這幾句聽下來,唐六郎甚是失望,隻能“哦、哦”地應了一聲,道了句“原來如此”。

原本存著拜會武林奇人蘇神醫的念頭,所以在接到傳信任務之時,他是想也沒想滿口答應,不論路途遙遠、山路難行,也一路奔來。可他哪裏料得到,蘇神醫早已過世,不能一睹風采……噯?!

突然反應過來的唐六郎一拍大腿:蘇神醫已不在,可麵前這個女俠不也是個高手麼?!既然是個武林高手,這“”就得簽啊!

他忙連呼“女俠”,連聲道:“這位女俠,既然蘇神醫已仙逝,那便煩請您簽下這‘’吧!”

“?”女子挑了挑眉。

唐六郎忙從懷中掏出明文通牒:“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近聞武林動蕩,幫派之爭侵擾百姓。今立下太平之約,凡武林人士,皆以此約為準。一不可聚眾鬥法,二不可攜帶兵器,三不可……”

“停停!”女子喚了兩聲,打斷唐六郎的宣讀,“你的意思是說,皇帝老兒要武林人士簽下這個什麼‘’?”

唐六郎忙不迭地點頭:“沒錯,正是這個意思。”

女子竟“噗嗤”一聲笑出來:“哎呀呀,你別告訴我,簽了這‘’的就是正道?不簽的就是邪派?”

“對啊,沒錯,”唐六郎正色道,“邪道之人,朝廷衙門將聯合武林正道共同剿滅,還天下蒼生一個太平盛世。”

“哈哈……”女子大笑出聲,仰天笑道,“這就是當今的皇帝?哈!他究竟斷奶了沒?”

“……”唐六郎瞪大了眼:這句話明顯是大逆不道,他萬萬沒想到這女子竟然敢這麼放肆地質疑當今天子。

眼見對方目瞪口呆的模樣,那女子明白是自己方才的話嚇著了人,於是又笑:“哈,抱歉。這位小哥,你就當沒聽到便好。”

說著,她抬眼望了望天色,見日頭已落於山後,隻剩下一抹餘暉。她緩緩搖首,道:“算了,天色已晚,這裏山路難行、蟲蛇眾多,我就不趕你走了。今日你便在山居休息一晚,明早回縣裏吧。”

隱約聽出對方的話外之音,唐六郎皺緊了眉頭:“女俠你的意思是,你不簽‘’?”

“哎呀呀,這嘛……”女子又笑,笑著望他,“好個熱血正義的小捕快。不過,你覺得這‘’當真能帶來天下太平?”

“自然是!”他仍是不明白對方為何有這種反應,“有何不可?”

女子笑而不答,隻是引他進入洞中。然後,她又抱起大石,似是毫不費力地走了兩步、再穩穩一掇,封住了洞口。

隨著她在山洞內道裏走了數步,唐六郎忽覺眼前一亮——

不出他所料,山洞之內別有洞天。西天的晚霞映出滿樹的桃花,桃花林中,半人高的柵欄圍出一個不大的院落。

院落正中,便是一座茅屋。屋前柴垛堆了一堆,一把墨黑色的柴刀斜插在柴垛之上。柴垛邊上便是一排木架,一壇壇封好的酒齊齊地排在架上,卻落下厚厚的一層灰,顯是許久沒有人動過了。

跟隨著女子的腳步走向茅屋,路經酒架之時,唐六郎下意識地伸手撣了撣久積的灰塵。

那女子似是以餘光瞥見他的動作,忽然回頭相望。她望了望那被抹去灰塵的酒壇,淺淡地笑了笑:“對了,別‘女俠’長‘女俠’短的了。我姓陸,陸茶。”

“呃……”唐六郎愣了一愣,總覺得直呼其名不太好,愣了半晌喊出一聲“陸姑娘”。

陸茶笑笑,再不應聲,隻是引他進入一間小屋,便走了出去。

唐六郎透過木窗望去,卻見那陸茶低頭坐在柴垛上,手執那墨黑色的柴刀,以指腹反複摩挲著刀柄,淺淡地揚起唇角。

……

翌日,東方的天際剛露出一抹晨曦,唐六郎便聽見了劈柴的聲響。一聲又一聲,雖是擾耳,但卻又極賦韻律,聽得久了倒還能聽出些味兒來,竟像是小曲的節拍那般。

剛自黑甜鄉中轉醒,朦朧之中聽見的這劈柴聲,讓唐六郎緩緩地睜開眼。隻見木窗之處透過微微的光亮來,映出這間不大的茅屋。屋裏陳設簡陋陳設,家具也是再平常不過,屋梁上還掛著一隻忙忙碌碌的蜘蛛。迷迷糊糊的唐六郎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呆了片刻,方才明白過來自己身在何處,他忙翻身下床,急匆匆地理好衣物疊好床鋪,趕緊走出門去。

屋外,正是陸茶倚著木柵欄,有一下沒一下地劈著木柴。晨光映在她的麵上,映出了她那一貫上揚的唇角,也映出她眼底裏明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