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歌
癩蝦蟆抽了一個寒噤,黃土堆裏鑽出個婦人,婦人身旁找不出陰影,月色卻是如此的分明。
黃土堆裏鑽出個婦人,黃土堆上並沒有裂痕,也不曾驚動一條蚯蚓,或
斷蛸蠨一根網繩。
月光底下坐著個婦人,婦人的容貌好似青春,猩紅衫子血樣的猙獰,鬅鬆的散發披了一身。
婦人在號咷,捶著胸心,癩蝦蟆隻是打著寒噤,遠村的荒雞哇的一聲,黃土堆上不見了婦人。
本詩收入詩集《死水》。
070
心 跳
這燈光,這燈光漂白了的四壁;這賢良的棹椅,朋友似的親密;這古書的紙香一陣陣的襲來;要好的茶杯貞女一般的潔白;受哺的小兒唼呷在母親懷裏,鼾聲報道我大兒康健的消息……這神秘的靜夜,這渾圓的和平,我喉嚨裏顫動著感謝的歌聲。但是歌聲馬上又變成了詛咒,靜夜!我不能,不能受你的賄賂。誰希罕你這牆內尺方的和平!我的世界還有更遼闊的邊境。這四牆既隔不斷戰爭的喧囂,你有什麼方法禁止我的心跳?最好是讓這口裏塞滿了沙泥,如其它隻會唱著個人的休戚!最好是讓這頭顱給田鼠掘洞,讓這一團血肉也去喂著屍蟲。如果隻是為了一杯酒,一本詩,
靜夜裏鍾擺搖來的一片閑適,就聽不見了你們四鄰的呻吟,看不見寡婦孤兒抖顫的身影,戰壕裏的痙攣,瘋人咬著病榻,和各種慘劇在生活的磨子下。幸福!我如今不能受你的私賄,我的世界不在這尺方的牆內。聽!又是一陣炮聲,死神在咆哮。靜夜!你如何能禁止我的心跳?
本詩最初發表於1927年5月20日上海《時事新報·學燈》,後收入詩集《死水》。
一個觀念
你雋永的神秘,你美麗的謊,你倔強的質問,你一道金光,一點親密的意義,一股火,一縷縹緲的呼聲,你是什麼?我不疑,這因緣一點也不假,我知道海洋不騙他的浪花。既然是節奏,就不該抱怨歌。啊,橫暴的威靈,你降伏了我,你降伏了我!你絢縵的長虹──五千多年的記憶,你不要動,如今我隻問怎樣抱得緊你……你是那樣的橫蠻,那樣美麗!
本詩最初發表於1927年6月23日上海《時事新報·學燈》,後收入詩集《死水》。①
①作者後在編選《現代詩抄》時將本詩與另一首詩《發現》改題為《詩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