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先生的書桌
忽然一切的靜物都講話了, 忽然間書桌上怨聲騰沸:墨盒呻吟道“我渴得要死!” 字典喊雨水漬濕了他的背; 信箋忙叫道彎痛了他的腰; 鋼筆說煙灰閉塞了他的嘴;毛筆講火柴燒禿了他的須, 鉛筆抱怨牙刷壓了他的腿;
香爐咕嘍著“這些野蠻的書 早晚定規要把你擠倒了!”大鋼表歎息快睡鏽了骨頭; “風來了!風來了!”稿紙都叫了;
筆洗說他分明是盛水的, 怎麼吃得慣臭辣的雪茄灰;桌子怨一年洗不上兩回澡, 墨水壺說“我兩天給你洗一回。”
“什麼主人?誰是我們的主人?” 一切的靜物都同聲罵道,“生活若果是這般的狼狽, 倒還不如沒有生活的好!”
主人咬著煙鬥迷迷的笑, “一切的眾生應該各安其位。我何曾有意的糟蹋你們, 秩序不在我的能力之內。”
本詩最初發表在1925年9月19日《現代評論》第2卷第41期的版本。①
①本書選取的是收入詩集《死水》的版本,與最初版本略有改動。
讀沈尹默《小妹》!想起我
的妹來了也作一首
十一月十六日
今年暑假裏有一個晚上,我點著一盞煤油燈看詩,媽坐在我後麵,低著頭,靠在我的椅子背上。我聽見一個發顫的聲音講:
“這麼早沒得事,又想起來了。……”
我忽然覺得屋子裏起了一陣霧,燈光也發了,書上的字也迷糊了;溫熱的淚珠一顆顆的往我的雙腮上淋著。
十五妹!我喜歡做夢的人,自從在夢鄉裏,發現了那一個光明的世界,就看著現在這牢獄的世界裏,無事不是痛苦;何以在獄裏的人,日夜的隻怕到那一天死要來拉他出獄哩?
十五妹!人家都說你死得可憐。我說你的可憐,是在生前,不在死後。
漆黑的屋子,襯出豆大的燈光,帳子裏仿佛有一個發顫的聲音講:
“又想起來了!”
十五妹!我隻怕聽這一句話。
本書曾收入詩集《真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