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 履 歌

橋下的菖蒲拜折了腰。半日沒有

雞兒叫。秋天的河流分外的細,——一線銀絲在沙上洗。   少年的張良是無事忙,狂奔不向著前途望;忽然聽見了咳嗽一聲,想是隻白鷺吃了一驚。   抬頭瞧見一個老人樣,板橋底邊曬太陽,脫下了破鞋往板橋下摔,喊一聲“小子拾起來!”   張良的心頭上火星飛,身邊恨沒有大鐵椎:祖龍在我手下逃生命,老頭兒你是什麼人?   老頭兒對著他微微笑,笑得他心寒怒火消……

本來古禮尊尚白頭發,

我張良應分服侍他。

河底拾起了老人的鞋,

老人講:“替我穿起來!”

老人的尊嚴比皇帝大,

誰敢不聽老人的話?

張良雙膝跪落心跪落,

捧鞋送上老人的腳,

隻覺老人偉大自身小,

彷彿是鯤鵬比鷦鷯。

“孺子可教!孺子你記著:

再過了五天來會我。”

瞥眼之間不見老人身,

老人不是尋常的人!

秋天的河流分外的細,——

一線銀絲在沙上洗。

橋下的菖蒲拜折了腰,

半日沒有

雞兒叫。

本詩原載於1925年10月5日《晨報副鐫》第49期。

南海之神

——中山先生頌

一 神之降生

炎風煽惑了齟齬的波浪;海水熬成了一鍋熱油——大波噬著小瀾,驚濤撲著駭浪。妖雲在搖旗,迅雷在呐喊,天是精銅的破鏡一麵;世界要變成一場大血戰。貝闕裏的老龍睡得不安,彷彿聽見了一陣隱約的哭聲,像是九霄外的哀鴻航過。慈悲的淚在他臉上開成了珠花。忽地他長嘯一聲——天昏地黑,南海岸上一個嬰兒墮地了!

嬰兒醒了,呱呱的哭聲載滿了一個民族的悲哀。嬰兒又睡了,沉默籠罩著宇宙。於是蔚藍的高天是父的莊嚴,蔥綠的大地是母的慈愛。於是畏懼坐鎮在人之心上;鳥兒的歌聲湧到喉間又吞了下去,花瓣兒浮在空中不敢墜落……一切的都斂息屏聲,護持著這新生命的睡眠,傾聽著這新脈搏的節奏。一切的生命都要讓開路來,盡這一道新生命往前先走。

於是宇宙萬物盡他們所有的都獻給他作為慶賀的儀程了:巍峨的五嶽獻給他莊嚴;瞿塘澦灩的石壁獻給他堅忍;從深山峭穀裏探出路徑,搗石成沙,撞斷巫山十二峰,奔流萬裏,百折不回的揚子江,獻給他寰球三大毅力之一。浩蕩的太平洋獻給他度量,輕身狎浪的海鷗又獻給他冒險精神。誰獻給他慈靄的美德?——說蘇了小草的春雨和吹著麥浪的熏風;誰獻給他先覺的智慧——踞阜的晨雞;誰獻給他決鬥的精神——負隅的困獸。九月的雷霆獻給他震怒;日月星辰獻給他洞察的眼光;然後造物者又把創造的全能交付給他了。

於是全宇宙長在一個人的軀殼裏了;啊!一個宇宙在人間歌哭言笑!一個宇宙在人間奔走呼號!——於是赤縣神州有一個聖人同北鄰建樹赤幟的聖人比肩,同西鄰的Mahatma①爭衡,

同太平洋彼岸上為一個奴隸民族

解脫了枷鎖的聖人並駕齊驅!

二 紀元之創造

百尺的朱門關閉了五千年;黑色的苔癬侵蝕了雕梁畫棟,野蜂在獸環的口裏作了巢,屋脊上的飛魚、鴟吻、銅雀、寶瓶,……狼藉在臭穢的壕溝裏。宇宙乘除了五千個春秋,積塵瘞沒了浮钜釘②,百尺的朱門依然沒有人來開啟。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愁容滿麵的巨人,擎著一隻熊熊的火把,走上門前拍一拍門環,叫一聲:“開門呀!”一陣蝙蝠從磚縫瓦罅裏飛出來了;失了膠黏力的灰泥堊粉紛紛的灑落在他頭上。他又叫一聲,連叫幾聲,……他耳邊但有危梁欹柱解體脫節的異響,總聽不見譍門的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