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來
我急忙的闖進門來,喘著氣,打好了一盆水,一壺滾茶,種種優渥的犒勞,都在那裏:我要把一天的疲乏交給她。我載著滿心的希望走回來,那曉得一開門,滿都是寂靜——什麼都沒變,夕陽繞進了書齋,一切都不錯,隻沒她的蹤影。
出門了?怎麼……這樣的湊巧?出門了,準是的!可是那頃刻,那彷徨的頃刻,我已經嚐到生與死間的距離,無邊的蕭瑟:恐怖我也認識了,還有淒惶,我認識了孤臣孽子的絕望。
本詩原載於1928年5月10日《新月》第1卷第3期。
奇 跡
我要的本不是火齊的紅,或半夜裏桃花潭水的黑,也不是琵琶的幽怨,薔薇的香;我不曾真心愛過文豹的矜嚴,我要的婉孌也不是任何白鴿所有的。我要的本不是這些,而是這些的結晶,比這一切更神奇得萬倍的一個奇跡!可是,這靈魂是真餓得慌,我又不能讓他缺著供養,那麼,即便是秕糠,你也得募化不是?天知道,我不是甘心如此,我並非倔強,亦不是愚蠢,我是等你不及,等不及奇跡的來臨!我不敢讓靈魂缺著供養。誰不知道一樹蟬鳴,一壺濁酒,算得了什麼?縱提到煙巒,曙壑,或更璀璨的星空,也隻是平凡,最無所謂的平凡,犯得著驚喜得沒主意,喊著最動人的名兒,恨不得黃金鑄字,給妝在一隻歌裏?我也說但為一闋鶯歌便噙不住眼淚,那未免太支離,太玄了,簡直不值當。誰曉得,我可不能那樣:這心是真餓得慌,我不能不節省點,把藜藿當作膏粱。可也不妨明說,隻要你—— 隻要奇跡露一麵,我馬上就拋棄平凡,我再不瞅著一張霜葉夢想春花的豔,再不浪費這靈魂的膂力,剝開頑石來誅求碧玉的溫潤;給我一個奇跡,我也不再去鞭撻著“醜”,逼他要那分兒背麵的意義;實在我早厭惡了那勾當,那附會也委實是太費解了。我隻要一個明白的字,舍利子似的閃著寶光;我要的是整個的,正麵的美。我並非倔強,亦不是愚蠢,我不會看見團扇,悟不起扇後那天仙似的人麵。那麼 我等著,不管等到多少輪回以後——既然當初許下心願時,也不知道是在多少輪回以前——我等,我不抱怨,隻靜候著一個奇跡的來臨。 總不能沒有那一天,讓雷來劈我,火山來燒,全地獄翻起來撲我,……害怕嗎?你放心,反正罡風吹不熄靈魂的燈,情願蛻殼化成灰燼,不礙事:因為那——那便是我的一刹那,一刹那的永恒:——一陣異香,最神秘的肅靜,(日,月,一切星球的旋動早被喝住,時間也止步了,)最渾圓的和平……我聽見閶闔的戶樞砉然一響,紫霄上傳來一片衣裙的
蔡——那便是奇跡——半啟的金扉中,一個戴著圓光的你!
本詩原載於1931年1月20日《詩刊》創刊號①
①本詩後由作者選入《現代詩抄》,文字略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