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式的學生有三種。對待他們的方法有四種。實行這四種方法,才是真正的改良。
(一)旅客式的少爺學生。貴胄子弟,自己可以出洋的,年紀太輕,不能立刻出洋,先要在本國等一等!但上了別的學校,又太吃苦了,隻有清華旅館裏“百應俱全”,剛合少爺們的身份。所以他們除了打球,唱戲,“雅座”,售品所以外,不知道別的。對於功課,用“滿不在乎”四字了結他。橫豎他們是不靠畢業出洋的,他高興幾時走,就幾時走。這種旅客式的學生,是人人承認的。
(二)旅客式的孩子學生。清華中等科的學生有住過高等小學的,有住過初等小學的,有住過幼稚園的,有什麼也沒有住,乳臭未幹的嬰兒,總之真正高小畢業,剛合中等科程度的有幾個?這般同學,當然不 ①能怪他們沒有承認的思想。等他們畢了中等科的業,到高等一二年級,還是年紀很輕。就算到了成人的年歲,還脫不了孩子氣。他們初進學校的目的,固然跟少爺學生不同,不過他們的行為跟少爺們一樣的。他們年幼連自己本身都顧不了,還說別的嗎?
(三)旅客式的書蟲學生。有一般人本知道學校應該改良,但是出洋問題要緊。功課一急競爭的烈,每天點洋燭的工夫都不夠,不用說別的。所以他們目擊各種腐敗的情形,也知道歎一口氣道曰:“沒有法子!”這種學生,也就是旅客式的學生。他們是讀書的旅客,同那打球,唱戲,“雅座”,售品所的旅客,不過是臧與榖的比例。
以下是整頓旅客式的學生的方法。
第一種旅客式的少爺學生可算是不可救藥了。他們橫豎不是來念書的。如果要住旅館,他們有的是錢,六國飯店,比清華旅館舒服得多呢。
第二種,對於旅客式的孩子學生,也沒有別的辦法。他們沒有到上學的年紀,最好是不要來,免得他們的父母擔憂。他們上學還要帶聽差來替他們鋪床疊被,收檢衣服;他們不會用功,還要請高等科的學生當他們的“指導員”。清華中等科不是幼稚園,高等科的學生,也不是來替人家管孩子的,這些幼稚園的兒童
①原稿無“不”字,參酌文意補充。
應該送到幼稚園裏去。
第三種,旅客是的書蟲學生,我們隻好鼓勵他們,勸他們,把讀書的勇氣,分一點到書本外頭來。
第四種,在學生一方麵,固然應當自己覺悟,打破這種旅客式的思想,但是學校一方麵,也應當有一番整頓,使得那些旅客式的少爺,孩子們,不會混到學堂裏來,並且同時解放這種玉成學生的奴 ①隸性的積分製度,庶幾學生不致把一切都犧牲到書卷本裏去了。
本篇原載於1920年4月24日《清華周刊》第185期,作者署名聞多。
①原稿無“奴”字,參酌文意補充。
家族主義與民族主義
周初是我們曆史的成年期,我們的文化也就在那時定型了。當時的社會組織是封建的,而封建的基礎是家族,因此我們三千年來的文化,便以家族主義為中心,一切製度,祖先崇拜的信仰,和以孝為核心的道德觀念等等,都是從這裏產生的。與家族主義立於相反地位的一種文化勢力,便是民族主義。這是我們曆史上比較晚起的東西。在家族主義的支配勢力之下,它的發展起初很遲鈍,而且是斷斷續續的,直至最近五十年,因國際形勢的刺激,才有顯著的持續的進步。然而時代變得太快,目前這點民族意識的醒覺,顯然是不夠的。我們現在將三千年來家族主義與民族主義兩個勢力發展的情形,作一粗略的檢討,這對於今後發展民族主義許是應有的認識。
上文已經說過,建立封建製度的基礎是家族製度。但封建製度的崩潰,也正由於它這基礎。一個最強固的家族,是在它發展得不大不小的時候。太小固然不足以成為一個力量,太大則內部散漫,本身力量互相抵消,因此也不能成為一個堅強統一的有機體。封建的重心始終在中層的大夫階級,理由便在此。重心在大夫,所以侯國與王朝必趨於削弱,以至製度本身完全解體。一方麵封建製度下所謂國,既隻是一群家的組合體,其重心在家而不在國;另一方麵國與國間的地理環境,既無十分難以打通的天然牆壁。而人文方麵,尤其是文字的統一,處處都是妨礙任何一國發展其個別性的條件,因此在列國之間,類似民族主義的觀念便無從產生。春秋時誠然喊過一度“尊王攘夷”的口號,但是那“夷”畢竟太容易“攘”了(有的還不待攘而自被同化),所以也沒有逼出我們的民族主義來。我們一直在為一種以家族主義為基礎的天下主義努力,那便是所謂“天下一家”的理想。到了秦漢,這理想果然實現了。就以家族主義為基礎的精神看來,郡縣隻是抽掉了侯國的封建——一種階層更簡單,組織更統一,基礎更穩固的封建製度,換言之,就是一種更徹底,更合理的家族主義的社會組織。漢人看清了這一點,索性就以治家之道治天下,而提倡孝,尊崇儒術。這辦法一直維持了二千餘年,沒有變過,可見它對於維持內部秩序相當有效。可惜的是一個國家的問題不僅從內部發生,因而家族主義的作用也就有時而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