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開始西落,解劍岩下的池水一碧如玉。
一個人獨立在解劍岩下,一襲白衫如雪隨風而動。
經過整整一個多月的休養,陳子龍身上的傷此刻早已痊愈。
他盯著解劍池看了很久很久,池畔已有白霧徐徐升起,他忽然轉過身來,向著屹立在山上的武當道觀,人人所仰慕的武林聖地走去。
夜幕開始降臨,武當山後一片黑暗。
晚風起,過了半山後,晚風中更帶有一絲絲寒意。
夜靜山空。
一縷縷白煙從足下嫋嫋升起,也不知是霧?
還是雲?
促足遠望,那古老而又莊嚴巍峨道觀的影子已依稀可見。
四周死一般的靜寂,陳子龍直徑的走進了大殿。
大殿上空無一人。
他穿過了大殿,來到了後院,寒風掃落葉,幾片剛落下的黃葉,在庭院中隨風而舞。
他癡癡地看著那隨風飄舞的黃葉,但見黃葉上的切口整齊而又平滑。
陳子龍的臉色微變:這不是被寒風掃落的!
他突然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了幾根羽毛。
山上林間有飛鳥。
可,試問天下間又有幾人能用劍氣擊落飛鳥?
此刻,他不得不對武當劍術的欽佩!陳子龍走過院子,跟著從左麵的一扇窄門穿了過去。
忽然,他發現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青衣黃冠的小道人,獨立於梧桐樹下,正冷冷的看著他。
梧桐樹早已禿,是否早已給他的劍氣所摧?
陳子龍怔了怔,跟著拱手作緝,試探著問道:“拭塵掌門在不在?”
青衣小道人沒有回答他,那雙在夜霧中閃著寒光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陳子龍。
一陣寒風吹過,陳子龍忽然發現他肩後黃穗隨風而飄,背著的竟是一柄烏鞘長劍。
“莫非拭塵掌門就在此處?”陳子龍又試探著問道。
青衣小道人的臉上還是完全沒有任何表情,突然冷笑道:“你走吧!”
陳子龍笑了笑,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一上到武當山就要給人趕下山去,他忽喃喃問道:“道長認識在下?”
青衣小道人居然點了點頭。
陳子龍又道:“莫非在下有不當之處得罪了道長?”
青衣小道人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陳子龍苦笑道:“在下與道長素未謀麵,自問從未得罪過道長,我一來,道長何以一定要我走呢?”
青衣小道人突然冷笑道:“因為你來錯了地方!”
陳子龍一灘手道:“這裏是不是武當山?”
青衣小道人道:“是!”他說得還是那麼的簡潔仿佛說話對他來說已是一種多餘的交流法式。
陳子龍道:“那武當山為什麼來不得?”
青衣小道人冷冷的道:“因為我不想看到你!”
陳子龍悠悠地道:“在下不來也來了,又能怎樣!”
這次青衣小道人並沒有回答陳子龍,而是冷笑著右手突然往後一反,肩上的那柄烏鞘長劍已給他握在手中。
長劍已出鞘,劍光如一溉秋水,青衣小道人以指彈劍,劍作龍吟,悅耳清心。
龍吟聲中,黃穗飄飛,一道寒光長虹向著陳子龍飛去,劍法精妙流動,劍走輕風,意在劍氣,森寒的劍氣,早已滲入陳子龍的肌膚毛孔。
陳子龍但覺得全身不寒而栗,突聽他喃喃道:“劍是好劍,武當劍法也的確是精妙絕倫的好劍法……”
就在寒劍即將刺入陳子龍胸膛的那一瞬間,突見青衣小道人雙臂一震,淩空翻了個身,退了回去。
如寒冰般的劍光已消失,青衣小道人帶著一雙訝異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陳子龍,冷冷地道:“為什麼不躲?”
陳子龍定了定神道:“在下為何要躲?”
青衣小道人一愣,冷冷地道:“你瞧不起我?”
陳子龍晃著頭道:“非也!非也!”
青衣小道人道:“為什麼?”
陳子龍道:“一在下著實躲不開,二在下不會武功,所以更躲不開,明知躲不開,幹嘛還要躲?”
青衣小道人又瞬也不瞬地盯著陳子龍,微微地點了點頭,突問道:“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裏?”
陳子龍摸著鼻子喃喃道:“觀光!”
青衣小道人冷冷道:“你不可能隻是觀光。”
陳子龍道:“那道長認為在下為何出現在這裏?”
青衣小道人盯著陳子龍突大喊道:“說!你來武當有何目的?”
陳子龍卻摸著鼻子,笑而不答。
青衣小道人冰冷的臉突然漲得通紅,道:“你再不說,我便殺了你。”
陳子龍看著青衣小道人,突長歎一聲:“可惜!可惜啊……”
青衣小道人一愣,道:“你可惜甚麼?”
“武當劍法的真諦,看來道長還是沒有領會到。”陳子龍喃喃道:“可惜啊!可惜了當年張真人一手創立的武當派再過幾年,恐怕真的要變成一段絕響了。”
“你說什麼?”青衣小道人滿頭青筋都暴露了出來怒視著陳子龍。
陳子龍道:“用劍之道在於意,而武當劍法之意卻在於心靜如水……”
陳子龍頓了頓,接著道:“你心氣太浮,太燥,厲而不純,是以沒領悟到武當劍法的真諦……”
“三年,我隻需三年就可以做到……”青衣道人打斷了陳子龍的話喃喃道。
“三年恐怕不行…”陳子龍道:“十年!這十年中道長隻要練心,或許還可以做到心靜如水。”
“十年?”青衣道人瞪著陳子龍怒道:“我等不了這麼久……”
陳子龍一笑道:“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尚未晚,十年時間並不長,況且有些人耗盡一生也不一定可以做到心靜如水。”
“你……”青衣小道人冰冷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拳頭捏得格格直響,手中的長劍提了起來,劍鋒一轉,冷冷的盯著陳子龍,盯得陳子龍直發毛。
四周似又恢複了安靜,風中帶著寒香,陳子龍看著青衣道人,突然間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他強行微笑著,喃喃道:“看來今天在下確是來錯了地方!”
“餘恨,不得無禮!”梧桐樹下傳來了一個很細,很輕,卻又聽得清清楚楚的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青衣飄逸,一個白麵微須,黃冠青衣的中年道人,麵帶微笑地坐在梧桐樹下的石桌旁。
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更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來的。
石桌上擺著一個茶幾,他就坐在那裏悠閑自在地品著茶。
青衣小道人一見那中年道人,微一愣,急忙收劍,向他走了過去,跟著拜了下去,道:“是!師傅!”
陳子龍微笑著向中年道人深深一輯試探著問道:“道長好,拭塵掌門可在?”
中年道人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陳子龍道:“道長便是拭塵掌門?”
中年道人嗬嗬一笑道:“正是貧道。”
陳子龍道:““晚輩陳子龍不請自來,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前輩恕罪。”
拭塵道人微笑著,伸手倒了一杯茶,接著道:“有朋自遠方來,不易樂乎?先生請過來喝茶。”
陳子龍又一緝道:“多謝!”說著便走了過去,坐在了拭塵道人的對麵。
茶煙嫋嫋,茶香四溢,一縷清風拂過,魂靈間如花開。
陳子龍微微呷了一盞茶,微閉著雙眼細細品味著。
拭塵道人又是一笑道:“先生,這茶感覺如何?”
陳子龍悠然道:“茶外聽香,淡如清風,這茶當然是好茶。”
拭塵道人道:“這煮茶必須要用沸水才能泡出濃香,就如人生要曆經磨煉與沉浮才能懂得怎樣釋懷,坦然。”他說著看了青衣小道長餘恨一眼,似乎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陳子龍讚道:“茶如人生,沒想到道長喝的雖是茶,品的卻是人生的滋味,晚輩自愧不如。”
拭塵道人道:“摯一盞茶,任嫋嫋清香去卻人世間浮塵。”
陳子龍似有所思,喃喃道:“那是一份多麼超凡脫俗的淡泊與寧靜的心境,可問世間,又有幾許人可以真正做到呢?”
拭塵道人歎道:“是啊……”說著便突向著青衣小道人狠眼一瞪,道:“適才劣徒無禮,還望先生勿要見怪。”
陳子龍一笑,道:““一個不懂武功之人妄論武學之道,實屬晚輩的不是,怪不得這位道長……”
拭塵道人的雙眼放著精光,大笑道:“先生年紀輕輕,沒想到竟對武學有如此之造詣。”
陳子龍道:“小子無狀,道長勿怪!”
拭塵突然長歎一聲,道:“要是我武當派中能有先生這樣的人,那我武當就有望了!”
陳子龍道:“道長自謙了!貴派在武林中享譽幾百年而屹立不倒,足見武當人才濟濟,在下隻不過是……”
拭塵道人打斷了陳子龍的話,突問道:“不知先生夜訪武當所謂何事?”
陳子龍摸著鼻子,稍一遲疑,道:“觀光!”
拭塵道人一笑,搖著頭道:“看先生的談吐神態風采,絕非觀光遊客這麼簡單。”
陳子龍微笑著道:“那道長認為在下是什麼人?”
拭塵道人道:“先生非池中物。”
陳子龍道:“在下既不是魚,更不是龍,肯定不是池中物,在下是人。”
拭塵道人嗬嗬一笑道:“先生又何必逞口舌之爭?
陳子龍一笑:“道長說得是!慚愧啊,慚愧。”
拭塵道人突然歎道:“先生讓貧道念起了一位故人。”
陳子龍道:“哦?”
拭塵道人盯著陳子龍突然問道:“陳所聞,陳侍郎是先生何人?”
陳子龍一怔,道:“乃家父!”
拭塵道人臉突露喜色,道:“難怪你二人如此之相像,果然是名門出高士,令尊可好?”
陳子龍黯然道:“家父在三年前已然仙逝!”
拭塵道人一怔,口中念念有詞,說道:“陳侍郎,陳侍郎,你我相識十餘年,雖未深交,但也乃良友,沒想到你先我而去,往生極樂,貧道既喜且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