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 淪

導讀:

《沉淪》是鬱達夫早期小說的代表作

品,創作於作者在日本留學期間,收錄在同

名小說集《沉淪》裏。這部小說帶有強烈的

“自敘傳”色彩,注重主人公內心的紛爭與

苦悶,大膽而又深刻地塑造了主人公形象。

“他”出生在典型的中國傳統家庭,

在四處求學的過程中,受到了較為開放的教

育。東西方文化的交融,造就了他既傳統又

叛逆的性格。他的自由思想在中國傳統的

社會環境中,又不能被完全釋放,他的內

心裏也因此而壓抑,產生了“憂鬱症的根

苗”。此後的留學生涯他的憂鬱症就更加嚴

重起來。經曆了重重現實的洗禮之後,最終

“他”隻有投海自盡來結束自己矛盾生活。

他近來覺得孤冷得可憐。

他的早熟的性情,竟把他擠到與世人絕不相容的境地去,世

人與他的中間介在的那一道屏障,愈築愈高了。

天氣一天一天的清涼起來,他的學校開學之後,已經快半個

月了。那一天正是9月的22日。

晴天一碧,萬裏無雲,終古常新的皎日,依舊在她的軌道

上,一程一程的在那裏行走。從南方吹來的微風,同醒酒的瓊漿

一般,帶著一種香氣,一陣陣的拂上麵來。在黃蒼未熟的稻田中

間,在彎曲同白線似的鄉間的官道上麵,他一個人手裏捧了一本

六寸長的Wordsworth的詩集,盡在那裏緩緩的獨步。在這大平原

內,四麵並無人影;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聲兩聲的遠吠聲。悠悠

揚揚的傳到他耳膜上來。他眼睛離開了書,同做夢似的向有犬吠

聲的地方看去,但看見了一叢雜樹,幾處人家,同魚鱗似的屋瓦

上,有一層薄薄的蜃氣樓,同輕紗似的,在那裏飄蕩。“Oh,

you serene gossamer!You beautiful gossamer!”

故都的秋·沉 淪 005

這樣的叫了一聲,他的眼睛裏就湧出了兩行清淚來,他自己

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呆呆的看了好久,他忽然覺得背上有一陣紫色的氣息吹來,

息索的一響,道旁的一枝小草,竟把他的夢境打破了,他回轉頭

來一看,那枝小草還是顛搖不已,一陣帶著紫羅蘭氣息的和風,

溫微微的噴到他那蒼白的臉上來。在這清和的早秋的世界裏,在

這澄清透明的以太(Ether)中,他的身體覺得同陶醉似的酥軟起

來。他好像是睡在慈母懷裏的樣子。他好像是夢到了桃花源裏的

樣子。他好像是在南歐的海岸,躺在情人膝上,在那裏貪午睡的

樣子。

他看看四邊,覺得周圍的草木,都在那裏對他微笑。看看

蒼空,覺得悠久無窮的大自然,微微的在那裏點頭。一動也不動

的向天看了一會,他覺得天空中,有一群小天神,背上插著了翅

膀,肩上掛著了弓箭,在那裏跳舞。他覺得樂極了。便不知不覺

開了口,自言自語地說:

“這裏就是你的避難所。世間的一般庸人都在那裏妒忌你,

輕笑你,愚弄你;隻有這大自然,這終古常新的蒼空皎日,這晚

夏的微風,這初秋的清氣,還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慈母,還是

你的情人,你也不必再到世上去與那些輕薄的男女共處去,你就

在這大自然的懷裏,這純樸的鄉間終老了吧。”

這樣的說了一遍,他覺得自家可憐起來,好像有萬千哀怨,

橫亙在胸中,一口說不出來的樣子。含了一雙清淚,他的眼睛又

看到他手裏的書上去。

Behold her,single in the field,

You solitary,Highl and Lass!

Reaping and singing by herself;

Stop here,or gently pass!

Alone she cuts,and binds the grain,

And sings a melancholy strain;

Oh,listen!for the vale profound

is overflowing with the sound。

看了這一節之後,他又忽然翻過一張來,脫頭脫腦的看到那

第三節去。

Will no one tell me what she sings?……

Perhaps the plaintive numbers flow

Forold,unhappy,far-offthings,

And battle long ago:

Or is it some more humble lay,

Familiar matter of today?

Some natural sorrow,loss,or pain,

That has been and may be again!

這也是他近來的一種習慣,看書的時候,並沒有次序的。

幾百頁的大書,更可不必說了,就是幾十頁的小冊子,如愛美生

的《自然論》(Emerson’s《OnNature》),沙羅的《逍遙遊》

故都的秋·沉 淪 007

(Thoreau’s《Ex-cursion》)之類,也沒有完完全全從頭至尾的

讀完一篇過。當他起初翻開一冊書來看的時候,讀了四行五行或

一頁二頁,他每被那一本書感動,恨不得要一口氣把那一本書吞

下肚子裏去的樣子,到讀了三頁四頁之後,他又生起一種憐惜的

心來,他心裏似乎說:

“像這樣的奇書,不應該一口氣就把它念完,要留著細細兒

的咀嚼才好。一下子就念完了之後,我的熱望也就不得不消滅,

那時候我就沒有好望,沒有夢想了,怎麼使得呢?”

他的腦裏雖然有這樣的想頭,其實他的心裏早有一些兒厭倦

起來,到了這時候,他總把那本書收過一邊,不再看下去。過幾

天或者過幾個鍾頭之後,他又用了滿腔的熱忱,同初讀那一本書

的時候一樣的,去讀另外的書去;幾日前或者幾點鍾前那樣的感

動他的那一本書,就不得不被他遺忘了。

放大了聲音把渭遲渥斯的那兩節詩讀了一遍之後,他忽然想

把這一首詩用中國文翻譯出來。

“孤寂的高原刈稻者”

他想想看,《The solitary Highland Reaper》詩題隻有如此的

譯法。

你看那個女孩兒,她隻一個人在田裏,

你看那邊的那個高原的女孩兒,她隻一個人冷清清地!

她一邊刈稻,一邊在那兒唱著不已;

她忽兒停了,忽而又過去了,輕盈體態,風光細膩!

她一個人,刈了,又重把稻兒捆起,

她唱的山歌,頗有些兒悲涼的情味;

聽呀聽呀!這幽穀深深,

全充滿了她的歌唱的清音。

故都的秋·沉 淪 009

有人能說否,她唱的究是什麼?

或者她那萬千的癡話

是唱著前代的哀歌,

或者是前朝的戰事,千兵萬馬;

或者是些坊間的俗曲

便是目前的家常閑說?

或者是些天然的哀怨,必然的喪苦,自然的悲楚。

這些事雖是過去的回思,將來想亦必有人指訴。

他一口氣譯了出來之後,忽又覺得無聊起來,便自嘲自罵的

說:

“這算是什麼東西呀,豈不同教會裏的讚美歌一樣的乏味

麼?

“ 英國詩是英國詩,中國詩是中國詩,又何必譯來對去

呢!”

這樣的說了一句,他不知不覺便微微兒地笑了起來。向四邊

一看,太陽已經打斜了;大平原的彼岸,西邊的地平線上,有一

座高山,浮在那裏,飽受了一天殘照,山的周圍醞釀成一層朦朦

朧朧的嵐氣,反射出一種紫不紫紅不紅的顏色來。

他正在那裏出神呆看的時候,哼的咳嗽了一聲,他的背後忽

然來了一個農夫。回頭一看,他就把他臉上的笑容裝改了一副憂

鬱的麵色,好像他的笑容是怕被人看見的樣子。

他的憂鬱症愈鬧愈甚了。

他覺得學校裏的教科書,味同嚼蠟,毫無半點生趣。天氣清

朗的時候,他每捧了一本愛讀的文學書,跑到人跡罕至的山腰水

畔,去貪那孤寂的深味去。在萬籟俱寂的瞬間,在天水相映的地

方,他看看草木蟲魚,看看白雲碧落,便覺得自家是一個孤高傲

世的賢人,一個超然獨立的隱者。有時在山中遇著一個農夫,他

便把自己當作了Zaratustra,把Zaratustra所說的話,也在心裏對

那農夫講了。他的Megalomania也同他的Hypochondria成了正比

例,一天一天的增加起來。他竟有接連四五天不上學校去聽講的

時候。

有時候到學校裏去,他每覺得眾人都在那裏凝視他的樣子。

他避來避去想避他的同學,然而無論到了什麼地方,他的同學的

眼光,總好像懷了惡意,射在他的背脊上麵。

上課的時候,他雖然坐在全班學生的中間,然而總覺得孤獨

得很;在稠人廣眾之中,感得的這種孤獨,倒比一個人在冷清的

地方,感得的那種孤獨,還更難受。看看他的同學們,一個個都

是興高采烈的在那裏聽先生的講義,隻有他一個人身體雖然坐在

講堂裏頭,心思卻同飛雲逝電一般,在那裏作無邊無際的空想。

好容易下課的鍾聲響了!先生退去之後,他的同學說笑的說

笑,談天的談天,個個都同春來的燕雀似的,在那裏作樂;隻有

他一個人鎖了愁眉,舌根好像被千鈞的巨石錘住的樣子,兀的不

作一聲。他也很希望他的同學來對他講些閑話,然而他的同學卻

都自家管自家的去尋歡樂去,一見了他那一副愁容,沒有一個不

抱頭奔散的,因此他愈加怨他的同學了。

“他們都是日本人,他們都是我的仇敵,我總有一天來複

仇,我總要複他們的仇。”

一到了悲憤的時候,他總這樣的想的,然而到了安靜之後,

他又不得不嘲罵自家說:

“他們都是日本人,他們對你當然是沒有同情的,因為你想

得他們的同情,所以你怨他們,這豈不是你自家的錯誤麼?”

他的同學中的好事者,有時候也有人來向他說笑的,他心裏

雖然非常感激,想同那一個人談幾句知心的話,然而口中總說不

出什麼話來;所以有幾個解他的意的人,也不得不同他疏遠了。

他的同學日本人在那裏歡笑的時候,他總疑他們是在那裏笑

他,他就一霎時的紅起臉來。他們在那裏談天的時候,若有偶然

看他一眼的人,他又忽然紅起臉來,以為他們是在那裏講他。他

同他同學中間的距離,一天一天的遠背起來,他的同學都以為他

是愛孤獨的人,所以誰也不敢來近他的身。

有一天放課之後,他挾了書包,回到他的旅館裏來,有三

個日本學生係同他同路的。將要到他寄寓的旅館的時候,前麵忽

然來了兩個穿紅裙的女學生。在這一區市外的地方,從沒有女學

生看見的,所以他一見了這兩個女子,呼吸就緊縮起來。他們四

個人同那兩個女子擦過的時候,他的三個日本人的同學都問她們

說:

“你們上哪兒去?”

那兩個女學生就作起嬌聲來回答說:

“不知道!”

“不知道!”

那三個日本學生都高笑起來,好像是很得

意的樣子;隻有他一個人似乎是他自家同

她們講了話似的,害了羞,匆匆跑回旅

館裏來。進了他自家的房,把書包

用 力的向席上一丟,他就在席

上躺下了。他的胸前還在那

裏亂跳,用了一隻手枕

故都的秋·沉 淪 013

著頭,一隻手按著胸口,他便自嘲自罵的說:

“你這卑怯者!

“你既然怕羞,何以又要後悔?

“既要後悔,何以當時你又沒有那樣的膽量?不同她們去講

一句話。

“Oh,coward,coward!”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剛才那兩個女學生的眼波來了。那兩

雙活潑潑的眼睛!

那兩雙眼睛裏,確有驚喜的意思含在裏頭。然而再仔細想了

一想,他又忽然叫起來說:

“呆人呆人!她們雖有意思,與你有什麼相幹?她們所送

的秋波,不是單送給那三個日本人的麼?唉!唉!她們已經知道

了,已經知道我是支那人了,否則她們何以不來看我一眼呢!複

仇複仇,我總要複他們的仇。”

說到這裏,他那火熱的頰上忽然滾了幾顆冰冷的眼淚下來。

他是傷心到極點了。這一天晚上,他記的日記說:

“我何苦要到日本來,我何苦要求學問。既然到了日本,那

自然不得不被他們日本人輕侮的。中國呀中國!你怎麼不富強起

來,我不能再隱忍過去了。

“故鄉豈不有明媚的山河,故鄉豈不有如花的美女?我何苦

要 到這東海的島國

裏來!

“到日本來倒也罷

了,我何苦又要進這該死

的高等學校。他們留了五個月

學 回去的人,豈不在那裏享榮華

安樂麼?這五六年的歲月,教我怎麼

能挨得過去。受盡了千辛萬苦,積了十數

年的學識,我回國去,難道定能比他們來胡鬧

的留學生更強麼?

“人生百歲,年少的時候,隻有七八年的光景,這最純

最美的七八年,我就不得不在這無情的島國裏虛度過去,可憐我

今年已經是二十一了。

“槁木的二十一歲!

“死灰的二十一歲!

“我真還不如變了礦物質的好,我大約沒有開花的日子了。

“知識我也不要,名譽我也不要,我隻要一個安慰我體諒我

的‘心’。一副白熱的心腸!從這一副心腸裏生出來的同情!從

同情而來的愛情!

“我所要求的就是愛情!

“若有一個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

“若有一個婦人,無論她是美是醜,能真心真意的愛我,我

故都的秋·沉 淪 015

也願意為她死的。

“我所要求的就是異性的愛情!

“蒼天呀蒼天,我並不要知識,我並不要名譽,我也不要那

些無用的金錢,你若能賜我一個伊甸園內的‘伊扶’,使她的肉

體與心靈,全歸我有,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的故鄉,是富春江上的一個小市,去杭州水程不過八九十

裏。這一條江水,發源安徽,貫流全浙,江形曲折,風景常新,

唐朝有一個詩人讚這條江水說“一川如畫”。他十四歲的時候,

請了一位先生寫了這四個字,貼在他的書齋裏,因為他的書齋的

小窗,是朝著江麵的。雖則這書齋結構不大,然而風雨晦明,春

秋朝夕的風景,也還抵得過滕王高閣。在這小小的書齋裏過了十

幾個春秋,他才跟了他的哥哥到日本來留學。

他三歲的時候就喪了父親,那時候他家裏困

苦得不堪。好容易他長兄在日本W大學卒

了業,回到北京,考了一個進士,分

發在法部當差,不上兩年,武

昌的革命起來了。那時

候他已在縣立小

學堂卒了

業,正在那裏換來換去的換中學堂。他家裏的人都怪他無恒性,

說他的心思太活;然而依他自己講來,他以為他一個人同別的學

生不同,不能按部就班的同他們同在一處求學的。所以他進了K

府中學之後,不上半年又忽然轉了H府中學來;在H府中學住了三

個月,革命就起來了。H府中學停學之後,他依舊隻能回到那小

小的書齋裏來。第二年的春天,正是他十七歲的時候,他就進了

大學的預科。這大學是在杭州城外,本來是美國長老會捐錢創辦

的,所以學校裏浸潤了一種專製的弊風,學生的自由,幾乎被壓

縮得同針眼兒一般的小。禮拜三的晚上有什麼祈禱會,禮拜日非

但不準出去遊玩,並且在家裏看別的書也不準的,除了唱讚美詩

祈禱之外,隻許看新舊約書。每天早晨從九點鍾到九點二十分,

定要去做禮拜,不去做禮拜,就要扣分數記過。他雖然非常愛那

學校近旁的山水景物,然而他的心裏,總有些反抗的意思,因為

他是一個愛自由的人,對那些迷信的管束,怎麼也不甘心服從。

住不上半年,那大學裏的廚子,托了校長的勢,竟打起學生來。

學生中間有幾個不服的,便去告訴校長,校長反說學生不是。他

看看這些情形,實在是太無道理了,就立刻去告了退,仍複回

家,到那小小的書齋裏去,那時候已經是六月初了。

在家裏住了三個多月,秋風吹到富春江上,兩岸的綠樹,

就快凋落的時候,他又坐了帆船,下富春江,上杭州去。卻好那

時候石牌樓的W中學正在那裏招插班生,他進去見了校長M氏,

把他的經曆說給了M氏夫妻聽,M氏就許他插入最高的班裏去。

這W中學原來也是一個教會學校,校長M氏,也是一個糊塗的美

國宣教師;他看看這學校的內容倒比H大學不如了。與一位很卑

鄙的教務長—原來這一位先生就是H大學的卒業生—鬧了一

場,第二年的春天,他就出來了。出了W中學,他看看杭州的學

校,都不能如他的意,所以他就打算不再進別的學校去。

正是這個時候,他的長兄也在北京被人排斥了。原來他的

長兄為人正直得很,在部裏辦事,鐵麵無私,並且比一般部內的

人物又多了一些學識,所以部內上下,都忌憚他。有一天某次長

的私人,來問他要一個位置,他執意不肯,因此次長就同他鬧起

意見來,過了幾天他就辭了部裏的職,改到司法界去做司法官去

了。他的二兄那時候正在紹興軍隊裏作軍官,這一位二兄軍人習

氣頗深,揮金如土,專喜結交俠少。他們弟兄三人,到這時候

都不能如意之所為,所以那一小市鎮裏的閑人都說他們的風水破

了。

他回家之後,便鎮日鎮夜的蟄居在他那小小的書齋裏。他父

祖及他長兄所藏的書籍,就作了他的良師益友。他的日記上麵,

一天一天的記起詩來。有時候他也用了華麗的文章做起小說來,

小說裏就把他自己當作了一個多情的勇士,把他鄰近的一家寡婦

的兩個女兒,當作了貴族的苗裔,把他故鄉的風物,全編作了田

園的情景;有興的時候,他還把他自家的小說,用單純的外國文

翻釋起來;他的幻想,愈演愈大了,他的憂鬱病的根苗,大約也

就在這時候培養成功的。在家裏住了半年,到了七月中旬,他接

到他長兄的來信說:

“ 院內近有派予赴日本

考察司法事務之意,予已許院長以

東行,大約此事不日可見命令。渡日之

先,擬返裏小住。三弟居家,斷非上策,此次

當偕伊赴日本也。”他接到了這一封信之後,心中

日日盼他長兄南來,到了九月下旬,他的兄嫂才自北京到

家。住了一月,他就同他的長兄長嫂同到日本去了。

到了日本之後,他的Dreams of the romantic age尚未醒悟,

模模糊糊的過了半載,他就考入了東京第一高等學校。這正是他

十九歲的秋天。

第一高等學校將開學的時候,他的長兄接到了院長的命令,

要他回去。他的長兄就把他寄托在一家日本人的家裏,幾天之

後,他的長兄長嫂和他的新生的侄女兒就回國去了。東京的第一

高等學校裏有一班預備班,是為中國學生特設的。在這預科裏預

備一年,卒業之後,才能入各地高等學校的正科,與日本學生同

學。他考入預科的時候,本來填的是文科,後來將在預科卒業的

時候,他的長兄定要他改到醫科去,他當時亦沒有什麼主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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