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3)

就在施耐庵祭掃林教頭墓的時候,水蕩英雄“神行太保”倪儼正往錢塘城趕路。掠過田埂,走過集鎮,跨過拱橋,翻過山峰……暮靄之中,他滿麵塵土,透過歸鴉看去,前麵已抵一座炊煙嫋嫋的村莊。

倪儼走到莊口,見一界碑,上書“祝家莊”。倪儼進莊,選了一間小客店。店雖小,卻還潔淨,前邊賣吃喝,後邊供住宿。

店堂裏隻有一桌酒客,吆五喝六。店小二過來招呼,倪儼點了米飯和魚肉,酒卻不曾喝一口。這是臨行時魯先生特地叮囑的。

倪儼一通狼吞虎咽,吃得很香。菜足飯飽,付賬時問:“小二,此地離錢塘城還有多遠?”

小二說:“客官,這裏已是錢塘地界。”

倪儼一喜:“哦,離城還有多遠?”

小二道:“不遠,不遠,十裏路!個把時辰就到!”

倪儼給了他一點碎銀子小費,低聲問:“向你打聽一個人,施耐庵施總管還住在總管府嗎?”

倪儼哪裏想到,旁邊酒桌上有個自斟自飲的人,卻是祝家莊莊主的護院武師,聽到“施耐庵”三個字,不由側耳偷聽起來。

小二仔細打量了一下倪儼,輕輕道:“算你問著了。施大人昨天還下來我這兒小坐喝茶,打聽鄉民的收成。其實他自身難保,住地雖沒有挪動,但是人已被閑置起來了。”

那偷聽的武師聽到這裏,悄悄出店,三步並著兩步趕往莊主大院中堂。可謂冤家路窄,莊主不是別人,正是被施耐庵懲罰過的、對施耐庵恨之入骨的祝太公。

護院武師稟報道:“太公!這廝身背一包金銀沉得很,更蹊蹺的是向店小二打聽施總管的府宅……”

祝太公老眼一瞪,山羊胡一抖:“施耐庵!”

當夜,梆敲三更,秋蟲在深沉的靜謐中啁啾輕喚。莊院武師帶著兩個家院,一身玄靠,手提明晃晃的鋼刀,從土牆上跳入客店,摸到倪儼客房窗下。裏麵傳出倪儼勻稱的鼾聲。看來來人忙於趕路,太累了。

莊院武師點破窗紙,從懷中掏出竹筒,用嘴吹去。一股煙旋進客房,彌漫開來……倪儼在睡夢中打了兩個噴嚏,便被迷昏過去。

三人撞開房門,把倪儼捆了個結結實實,扛起來就走。店小二聽到響動,出來阻攔:“啊呀,大爺們,不能在我店裏抓人!”被武師一個巴掌打出八丈遠。

太公臥室內,倪儼的包裹已經被打開,燭光下金銀閃爍。祝太公的青筋老手往金銀財寶中一探,抽出了一封信。

“什麼信?居然藏於黃白之物中?”他大起疑惑,隨即湊近紗燈一看,封麵上十分醒目地寫有“施大人親啟”的字樣。

“施大人!難道是施耐庵?”祝太公抖抖簌簌抽出信紙輕聲讀道:“‘如朝廷不容,贓官迫害,不如早決良策,另作他圖……弟等將舉大義,翹盼先生回鄉共創大業。’原來是個送信的鹽匪,是來慫恿施耐庵謀反朝廷的。十惡不赦的死罪啊!”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祝太公怎麼也沒有想到報仇的機遇來得這麼快捷輕易!他越讀越興奮,突然問:“那鹽匪如何處置的?”

武師回道:“已被關進水牢,插翅難逃,太公盡管放心。要不就做了!”

祝太公道:“不,你連夜準備轎馬,天一亮就解往縣城見達魯花赤。不但可報私仇,說不定還能收獲朝廷一大筆平亂破案舉報獎賞。報仇兼邀功,一舉兩得!施耐庵啊施耐庵,這一下,你私通盜賊、密謀造反的尾巴可給老夫踩住啦!”

祝太公樂得一夜失眠,天不亮就上了通往縣城的官道。他坐在小轎中毫無倦意,一晃一悠眯著眼哼小曲。

他的轎後是一輛囚車,囚著被五花大綁的倪儼。倪儼破口大罵:“老豬狗!你憑什麼抓老子?老子生吞活剝了你!”

祝太公掀起轎簾,幸災樂禍道:“別罵,別罵,留點精神到衙門招供。隻要你招出與本城一個大人物的謀反關係,老朽就做主放了你!”

倪儼聽出了,這裏說的“大人物”就是指施耐庵。弟兄們贈給施大人的金銀財寶丟了無所謂,可是那封信,卻是重如泰山。他明白,由於自己的疏忽,連累了施先生。

倪儼深深自責了,不但對不住施大人,也對不住張大哥。他想崩斷繩索,然而看看囚車周圍,莊院武師帶著好幾名打手騎著馬嚴密監途,想反抗看來是徒勞的。倪儼立於囚車中,急速地思考補救的辦法。

囚車進了一座樹林。陡然一聲呼哨,從小道旁的墳塋後、樹杈上跳出幾十個蒙麵人。這些蒙麵人舉著鋤頭釘耙、鐮刀砍斧,一聲不吭,直衝囚車救人。

樹林裏爆發了一場肉搏打鬥!幾名打手雖然是專業武師,刀槍劍棍,呼呼舞動,身手不凡,但幾十個劫囚人也都是練武的行家。打手們終於一命嗚呼。祝太公被拖出小轎,被一鋤頭鑿得歪嘴抽筋,血漿迸流;莊院武師見大勢已去,大呼救命,騎著馬一溜煙逃往林外……蒙麵人一麵砸碎囚車,剁斷鐵鏈,替倪儼解綁,一麵從祝太公懷中搜出了倪儼的包裹。

也就在此時,從林外大道上,傳來了馬蹄聲。原來八都魯與二公子下鄉打獵,正率隊追一隻兔子到附近。二公子耳朵尖,聽到了莊院武師的呼救聲,便勒馬向樹林中望去。八都魯憑著多年的敏銳感覺,也高聲斥問:“什麼人?”

林中,幾個為首的蒙麵人連忙牽來剛才打手們的坐騎,與倪儼一起躍上馬背,從另一個方向馳出樹林。其餘的蒙麵人仗著熟悉地形,掩入樹林草叢深處,頃刻間無影無蹤了。

八都魯與二公子好似發現了樹林中可疑的動靜,驅馬進林。呈現在麵前的是劫後慘狀。二公子立刻跳下馬,命令隨獵的士兵搜查現場,自然毫無收獲。他們都複上馬,朝著蒙麵人策騎逃跑的方向追下去了。

三岔路口,倪儼在幾騎馬的護衛下勒住韁繩。倪儼問:“請問壯士,因何救我?”

幾個蒙麵人拉下蒙麵黑巾,其中一位竟然就是手持火鉗的店小二,作揖道:“好漢,他們都是祝家莊的莊客。你是來尋訪施大人才被害的,莊客們都曾受過施大人的恩典,感激你們大鬧錢塘的俠義。昨夜,你被太公那老東西抓走後,我與鄉親們一合計,估計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順藤摸瓜要加害施大人才是真。所以特在送官途中來搭救!”說著,把包裹還給倪儼。

倪儼接過包裹打開一開,張大哥的信安然無恙,他的心放下了大半,心存感激道:“大恩不言報!在下先走一步了。”

一位莊客說:“壯士,你不能去!那武師必定去告官,你去了反而會連累施大人!”倪儼一時拿不定主意。店小二說:“後麵追兵已到,你趕快離開此地!太公已死,你又一走,查無實據!施大人處,自有我們關照!”

倪儼凝神側耳,馬蹄聲已隱約可聞:“事情到了這般田地,都怪我不慎,也隻能如此了。請代向施大人致意!未盡事宜,容當後報!”揚了一鞭,如飛而去。莊客們待倪儼馳遠,也往另一條岔道策馬而入。

八都魯與二公子率兵撲了空。等他們返回達魯花赤府稟報時,祝家莊逃命的武師已經侍立在察羅帖木兒的麵前了。無疑,八都魯與二公子的狩獵巧遇與武師的彙報兩相對接,已將施耐庵結交反寇的情節扣起了環。可是證據呢?

察羅帖木兒遺憾道:“那封獲得的書信,就是送姓施的上斷頭台的通行證!可是,人家失而複得,我們也沒證據置他於死地了。唉!”

“不,爹,施耐庵死定了!”大公子與花白胡師爺進了書房。大公子繼續道:“施耐庵有個相好的叫江雨葦,她領了個戲班子在錢塘城內大演水滸戲。為了摸他們的老底,我在戲園子裏安排了一個燒水的做眼線。你們知道這戲是誰寫的?施耐庵!”

二公子道:“那又如何?舞文弄墨的多了,能定死罪?”

大公子說:“你知道《水滸》是什麼戲?表麵上說的是北宋末年的江湖豪俠事,實際上是一部鼓動漢人南人推翻我大元王朝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