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1 / 3)

當天,施耐庵接到張士誠請他議事的通知,便興衝衝跑向聚義廳,眾好漢紛紛到齊後,魯淵根據張士誠的布置,將起事所需的糧食、武器、船隻、馬匹、旌旗、帳篷、戰袍、藥物、義兵安家費等等預算進行了通報,結果是財務上還有偌大缺口。張士誠眉頭皺起問:“施軍師,你看怎麼辦?”

施耐庵道:“兵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當務之急,必須籌集到足夠的銀錢。”張士德一拍大腿:“說的是!幹脆,再幹一票私鹽,賺它一筆,軍費就齊了!”

張士信說:“好!讓我先跑一趟鹽場,摸摸底接上線再幹!”施耐庵也來了勁,主動請纓道:“張大哥!小弟我初進水蕩,寸功未建;加之離鄉多年,對鹽場隔膜遠久,了解不多。所以能不能讓我陪兩位兄弟一同前往?”

呂珍阻攔,他認為鹽場危機四伏,軍師安危不可不慮。張士誠卻出人意料地表態:“就請施軍師親往鹽場,人多了反而惹眼,隻我一人陪同即可。”眾好漢還想爭這份差事,見張士誠拍板了,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眾人散去,張士誠問魯淵:“軍師可知我的內心用意?”魯淵笑道:“其一,鹽場人力財力是起義重要資源,加之鹽場幅員遼闊、地形複雜,是行軍步陣的主戰場。作為軍師,豈能不做到心中有數?所以舉義前深入鹽場熟悉民情、查勘地形十分必要;其二,幫主親自陪施耐庵、江雨葦暫離總舵幾日,也就與海草相隔幾日,這個情感上的冷處理對舉義大局有利。估計這趟鹽場任務完成,夫人劉大嫂也就該守在海草身邊,一場孽情就煙消雲散了。”

張士誠點點頭,遂讓施耐庵與江雨葦打扮成水蕩戲班班主伉儷的模樣,自己則扮成管家。另點了幾名武功超凡的親兵扮成藝伶,乘一葉扁舟出了蘆葦蕩,依曲折水道直駛海邊鹽場。

等張士誠、施耐庵、江雨葦一行走在海堤鹽埂上時,已經置身於海浪澎湃、海風呼嘯的海邊大鹽田中了。他們的麵前,灶民們在一方方灶田裏勞作,有的引水,有的築壩,有的推鹽,有的刮漿。他們或頭發蓬亂,或遮蓋草帽,或包裹破巾,但是他們臉上都是鹽漬和泥巴。

施耐庵對江雨葦感慨道:“都說鹽鹵苦,可是不來鹽場,我們怎麼知道鹽民的日子比鹽鹵還苦!”

忽聽“咕咚”一聲,一位老鹽民昏倒在灶田齊膝深的海水中。他身邊的小孩哭起來:“爺爺,爺爺!爺爺昏倒了!”一個五短三粗的矮鹽民與幾個年輕灶民跑過來,二話沒說,把老爺爺從灶田背上灶埂。

張士誠、施耐庵見狀,都圍攏上來。隻見這老鹽民口吐白沫,腳丫泡白,小腿與腳麵已經感染潰爛,膝蓋紅腫得像個饃頭。

江雨葦忙從馬背上取下水罐遞給那矮漢子,矮漢也不言謝,忙著為老灶戶喂水。老灶戶醒了,氣喘籲籲地說:“潘矮子,又難為你了!”

這時,人圈外響起了皮鞭聲,鹽場大使氣洶洶跑來道:“怎麼,看猴把戲啊!過路的戲班子速走!”又對鹽民嗬斥道:“潘矮子,又是你帶頭磨工!付鹽的時辰到了,都滾下田去起鹽!”潘矮子眼中噴火,扶起老灶戶就走。

施耐庵忙趕上一步:“壯士留步,請問尊姓大名?”潘矮子上下打量眼前的戲班子:“先生,你客氣了,我叫潘元紹。人窮,名字也不中喊,都叫我潘矮子!”

張士誠問:“你們把鹽送到什麼地方?”潘元紹答道:“公垣碼頭!”張士誠對施耐庵說:“班主,我們是不是順路去看看?”施耐庵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海邊的天氣,說變就變。此刻,大雨滂沱,從灶田通往公垣的路上泥濘不堪,一隊隊運送食鹽的灶民抬的抬、扛的扛、挑的挑、推的推,渾身濕透艱難地行進。

那老鹽民肩上扛著兩袋鹽,在大雨如注中吃力地跋涉,終於支撐不住倒地了。鹽場大使馳馬而至,一邊罵著,一邊舉起水火棒戳打老鹽民,被潘元紹和幾個年輕灶民牯牛般的脊梁擋住了。

潘元紹把兩袋鹽加在自己的挑擔中,攙扶著骨瘦如柴的老鹽民,一步一滑地頂風冒雨趕路。

雨水、汗水和淚水混流在老鹽民的臉上,上百個人光著上身的脊梁,默默地承受著淫雨、腥風和皮鞭。潰爛了的雙腳在泥水沙灘亂石樹叢中,陷下去又拔出來。

施耐庵悲憤地目睹著這一切,他把自己的蓑衣脫下來給老鹽民披上。他仰著臉任雨水衝刷,內心呼喊:“下吧,下得再大些,把這肮髒的人世間衝洗得幹淨一些!”

這場大雨狂瀉了兩個時辰,終於停了下來。張士誠、施耐庵、江雨葦、虯奴一行尾隨運鹽隊伍也正好走到公垣碼頭附近。他們隱身在碼頭附近一座小樹林中向前看去,隻見河裏停著一排排運鹽船,船身船旗上,標著“維揚程五橋”“邗上趙春元”“甘泉戴”“江都馬”“鳳翔鹽行”“鬆穀食鹽”等字號。

岸邊遮風擋雨的帷傘下,端坐著鹽運使司的運判官,監督著付鹽收鹽的全過程。衙門中的鹽吏職業性地眼中檢驗著鹽引,口裏唱著購買數目,手裏過著紙幣,十分嫻熟。各大鹽號的代理管家依次交驗鹽引,與鹽場大使一手過秤稱鹽,一手交兌鹽資。

挑鹽的、嚐鹽的、看秤的、數鈔的、上船的、入倉的絡繹不絕。鹽民們看著自己用血汗換來的一擔擔、一包包鹽瀑布般瀉進船艙,手裏卻隻是捏著寥寥幾張紙鈔,喪魂失魄,呆若木雞。

老鹽民跪行到一個鹽商管家麵前:“大老板,高抬貴手提點收價吧!往常鹽斛價少說十文,今兒咋才二文?這點錢,讓我家六張嘴喝海風呀!”

鹽商管家攤開雙手苦著臉:“購價降低,你們是難,可我們商家有難處!”鹽運使司運判喝道:“別廢話!鹽價是堂堂司署官府定的,小小灶民,膽敢私改嗎?”

潘元紹怒不可遏:“一粒鹽巴,是我們的一滴血汗,到了你們手中,就是一塊珠玉!鹽民的血汗再不值錢,也不能隻值兩文錢!”他把手中的幾張紙幣拋向鹽場大使:“我們不賣了!”眾灶民一齊喊起來:“不賣了!不賣了!”

鹽場大使罵道:“好個潘矮鬼!又是你跳出來作亂!不賣?你們拿什麼還債納稅?!”鹽運司運判也威脅道:“自古以來,灶民引海開灶製鹽,就得賣給鹽府鹽商;若無鹽引,私下裏賣給鹽匪鹽販,當心掉腦袋!”

雙方正僵持,有個小青年對潘元紹附耳:“潘壯士,有人在小樹林中等你。”這個小青年,正是虯奴。

潘元紹隨虯奴進了小樹林,見到張士誠、施耐庵與江雨葦,其他人等都遠遠地坐地休息。“哎,你們這個戲班子,怎麼跟著來了?”

施耐庵問:“潘壯士!我且問你,你們的鹽不賣給官府,準備賣給誰?”潘元紹警覺地說:“魚蝦尿尿,各有去路。我願賣給誰就賣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