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兒

不光彩的大英雄

在我們牧場,為了叫著方便,牧犬一上崗幹活兒就得取個名兒。那名字一般都與狗兒的長 相、毛色或者性情搭些邊兒。

這個叫“老蔫兒”的家夥就是按性子命名的。

事情得從它小時候說起—

瘦小子沒奶吃

那段日子,你隻要從四號牛欄外的狗窩邊經過,總能看到一隻瘦小可憐的狗崽兒,受同窩兄妹欺負。小胖狗們用腳蹬,用背拱,吧嗒—那個瘦小子 摔下了狗媽媽的肚子。嗷兒嗷兒!小瘦狗哭泣著,拚盡全力擠向媽媽。

別以為它有多堅強,小瘦狗拚搏的動力來自饑餓,來自動物與生俱來的求生欲望—再孱弱的小生命也得找吃的呀。於是它從另一端鑽進去,竭力想要湊近媽媽的乳房……

結果,那一排肥肥胖胖的背脊和後腿齊心協力,又扒又拱,仍然像傳送帶似的把它給擠了出來。更令人氣憤的是,眼睜睜看著瘦小子 挨欺負,狗媽媽竟然不聞不問,它心平氣和地躺在春陽照射的水泥階沿兒上,沐浴著清風吹送的花草濃香,洋溢著做媽媽的幸福。

實在瞧不下去了,路過的人會幫上一把:揪開幾個小霸王,把瘦小子拎上去吧嗒幾口奶。可這又能維持多久呢?不過幾秒鍾,瘦狗崽兒就被擠出來了。狗媽媽依舊麻木而幸福,讓人恨不得想數落數落這不稱職的媽媽。

後來,還是技術員替狗媽媽做了辯護。原來,狗媽媽任由兒女們恃強淩弱,是為了淘汰病弱的,留下強 壯的。這是本能,是從它們的遠祖—狼和野狗那兒繼承下來的一種天性。

這麼說,小瘦狗生來就該被淘汰,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權利?

對,確實是這麼回事。

也許你會說,這太殘酷了,可自然規律不可抗拒,最好順其自然。於是,瘦小子繼續挨欺負,繼續在媽媽安然的注視下艱難地掙紮求生。

然而,偏偏有人不信這一套,非要打抱不平。仗著幾個好事者的幫助,瘦狗崽兒總算活了下來。不過,沒法跟強橫的小夥伴們相比,它長得毛疏骨露,總打不起精神,怎麼看怎麼像一隻曬蔫兒了的皺皮茄子。

就這樣,有人給它取了一個挺貼切的名兒:老蔫兒。

出生三四十天,這窩狗娃兒斷奶了。老蔫兒還是搖搖晃 晃走不穩,搶食兒的時候仍舊被欺負。其實呢,牧場狗食豐富,根本用不著搶;可每窩狗崽兒中總有那麼幾個小霸王,見了比自己弱小的蔫巴蛋,非得推它、掀它、咬它不可。啪嚓!老蔫兒被胖狗兒掀了個跟頭。它還沒爬起,狗崽兒們就踏著它的身子跑了過去。

老蔫兒放棄了。既然很難接近媽媽和食槽,就撿點兒人家弄灑的髒食兒算了。

可撿髒食兒也不容易,你得動作快。因為牧犬吃食兒一向狼吞虎咽,吃完就走。它們剛離去,立即有雞群 跑來打掃“戰場”。幾頭在遠處閑逛的小豬也嘟兒嘟兒過來湊熱鬧,這些貪吃的小家夥比狗胃口更好,噘著扁平的嘴巴或鼻子就地磨過來,磨過去,像一台台吸塵器似的,眨眼工夫就把滿地殘食清理得幹幹淨淨。

老蔫兒被豬崽兒擠到一旁,見地上連一星兒食渣都沒有,隻得怏怏離去。

由於天天上頓不接下頓,老蔫兒的個頭兒、體力遠遠落在同伴後頭,爭食兒、搶窩樣樣不行,更別提做小霸王的對手了。現在,同窩的狗崽兒都已經跟著媽媽上牧場,歡天喜地地趕牛、攔羊、追野兔了,它隻能獨個兒留在場部的柵欄圍牆裏,眼巴巴地看著。

遇到好心人

說也奇怪,越是肥胖的小動物越惹人喜歡,套用個流行詞,那叫“萌萌噠”。我記得那段日子裏,無論成年牧工還是我們這幫牧童,誰也不喜歡皺皮茄子似的老蔫兒。

倒是場部夥房的廚師王胖時常周濟一下那條小瘦狗。他在夥房的柴灶一角墊上幹草,給老蔫兒當 床;炒菜煮肉,都先給它一份。受著好心人的特殊優待,老蔫兒的毛色漸漸鮮亮了些。隻是個頭兒和體力仍然沒啥長進,還似乎患有某種軟腳病,能走不能跑,一跑—哈哈,準摔跤。

它喜歡待在幹草窩裏,一聽到收牧的牛角號,就癡癡地迎到夥房門外,等著隨牛羊回來的媽媽。好容易盼到了媽媽的身影,老蔫兒顛兒顛兒跑上前去,指望得到媽媽的愛撫,可兄弟姐妹偏不給它這個機會。被它們一衝一撞,老蔫兒少不了滾進水窪。等它爬起身,媽媽早領著那群健康的孩子跑遠了。老蔫兒可憐巴巴地愣在那兒,沒敢追—隻見它們熱熱鬧鬧地趕著牛羊 ,眨眼就沒了影兒。

唉,那一大家子早忘了它。

老蔫兒懶洋洋地回到夥房,也隻得把它們忘了,可狗娃兒要伴兒的天性卻是忘不了的。

我常看見老蔫兒 嗷兒嗷兒往牛欄後的草叢裏鑽。有一回,它挑中一隻小貉子,喜滋滋地蹣跚過去;那小獸警惕地立起身子,圓瞪小眼兒一動不動地待著。見老蔫兒跑近,貉子突然跳起身迎麵一爪……等聽到狗娃兒的尖叫,那隻麻灰色的小野獸早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