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酩酊大醉不是頭一回,但為了兒女私情而如此糜爛,卻是第一次。
蕭途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些年癡心守護,始終觸動不了她?雖然沒有直接明了的把情意告知,但殷家上下誰不心知肚明?盡管丞相一再告誡,但他還是控製不了自己的心;是啊,凡瓔不會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她的善良並不包含愛情。但麵對平安的愛慕,他避之不及,沒有快樂,隻有苦惱;果真是一物克一物,凡瓔對於自己的一廂情願,恐怕也是這般避之不及吧……
此時的蕭途已全然忘我,隻是借酒消愁,卻愁意愈濃。借著酒意癲狂,苦澀如泛濫的潮水,呐喊在心底震蕩胸膛;左手的長刀在月光下淩然驚目,刀風所及之處,木石俱裂。
“……蕭護衛……醒醒……”
“別叫了……扶他回去吧……”
院落裏伺候的奴仆爭相走避,直到蕭途累得倒下了,大家才敢靠近,七手八腳的把他抬進寢室,這才平息一晚上莫名的肆虐。
“……為什麼……瓔……凡瓔……告訴我……”蕭途在這一晚不斷重複囈語,這份被拒絕的情意,教他傷得很無奈。
悄然的腳步靠近,來人無聲的掀起床帷一角,濃鬱的芬芳驚擾了半夢半醒的蕭途。
“誰……”
“你不是很想擁有我麼……蕭途,今晚過後,我就是你的了……”
一雙溫潤的柔荑撫過他的臉,仿佛在撫慰一隻疲憊的野獸;縈繞在鼻尖的香氣淆亂了蕭途的神誌,醉意讓他亦真亦幻,此刻正在床沿凝視自己的女子,昏暗模糊了她的容貌,明明不是凡瓔的聲音,但他卻被深深的迷惑了,絲絲膩滑勾起來內心的渴望。
她的唇緩緩印在他的眉眼上,一下一下,輕緩的渴望越來越失控;喘息的兩人如膠似漆的纏繞著,滾熱的肌膚交迭,開啟另一種亙古韻律的熱情……
破曉在即,緊閉的窗戶讓四周的依舊昏暗,被淩亂的被單裹住身軀的平安幽幽醒來,及目看到遠坐在茶桌旁的蕭途,嘴角不住滿足的彎了起來。終於,自己與這個愛慕的男人融為一體,這份溫暖是她前所未有的體驗,也是她渴望已久的。
“蕭……”
“你為什麼會來?”疲憊的聲音裏有著不可忽視的懊悔和怒火,“先是在花叢裏鬼鬼祟祟的偷窺我和凡瓔,然後再抹著勾魂香來對喝醉的我投懷送抱,平安,你為什麼要這樣?”
“……我隻是喜歡你,難道也錯了麼?”
“不對!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我不是你的任務,也不是你要算計的對象!我明白,以自己的軀體來迷惑、對付敵人,那是你的手段;但是你怎麼可以如此輕易的隨便把自己——我、你、你不應該這樣作踐自己!”
其實讓蕭途悔怒交加的,不僅是平安的獻身,還有自己的此刻的罪惡感——對平安如此,對凡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讓凡瓔知道了,她會怎麼看他?前一刻才對她表露心跡,後一刻卻與別的女子纏繞於床笫之間;此時,他都鄙睨起自己。
被刺痛最不堪一麵的平安,聲嘶力竭:“……作踐?我喜歡你……所以想把自己給你,這是作踐嗎?是隨便嗎?我一直都很喜歡你,你難道沒感覺嗎?我會用自己的身子作為可利用的手段,難道是我自願的麼?我是清白不再了,但為什麼你要用這樣的話語譴責我,用這樣的眼神羞辱我?”
蕭途隱忍著閉上眼,腦海裏翻滾著的懊惱多於對平安的愧疚,而他閃躲的態度在平安看來——是對她的嫌棄和厭惡!
“你瞧不起我,對不對?”
“平安,我——”
“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就因為我不清白了麼?我也身不由己啊!丞相的命令,難道我可以拒絕嗎!”平安捶著床沿,盡管隔著棉被,雙手還是紅腫了;驀地,淚痕滿布的臉有了抹恍悟了然的神色,“我明白了……你向凡瓔求親,就因為她還是清白的姑娘對不對?”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是喜歡凡瓔才向她求親的!就算她跟你一樣曆經風雨,我還是一樣喜歡她!”
“……你喜歡她?”盡管她一直都知道,但蕭途這般親口承認,還是叫她慟得心如刀割。
“是的,從我和她一起去了驍城那段日子開始……我照顧她……關心她,不顧丞相的警告……我就是一心向著她。”
“上天總是那麼厚待她……一樣是見不得光的命運,你們卻都隻偏愛她……我算什麼?我存在究竟為了什麼?”
“平安,你們是不一樣的,不能比較;命中該有的,上天一定不會待薄你的——”
“那我隻要你!就隻要你!”
這一晚似乎格外漫長,平安的滿腔愛意並沒得到回應,蕭途逃避了,以最狼狽的姿態逃避了,隻留給她一句話“今晚隻是個錯誤”——蕭途並有因為愧疚而願意娶她。今夜之前,平安甚至有個念頭,隻要他願意娶自己,哪怕隻是當個替身,哪怕他永遠不愛自己,哪怕會受到丞相的責難,她也心甘情願。
但是,她僅有的希望落空了。
對鏡點妝容,豔麗的胭脂色,朦朧含愁的眸,看似溫柔嬌弱,但嘴角的僵硬破壞了這副美感。猛地,平安憤力摔斷手中的眉筆,另一手橫掃梳妝台,銅鏡和首飾盒裏的胭脂水粉應聲落地,飄散出滿屋的脂粉香氣。接著,嗚咽聲在這個空寂的寢室中回蕩,那是她不甘的悲鳴!
一年又一年,她因為自卑而裹足不前,於此而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更給了他機會加深他對凡瓔的感情。蕭途是執著不會變通的人,又如何,她堅信自己的執著同樣堅定不移!若真有萬劫不複之地,那就一起墜落吧!
華凡瓔——平安再也沒有任何時候比此刻更希望她受到傷害!既然命運是不公平的,那這份不公平,就讓她代替上天,親自在凡瓔身上施行吧!
周夫人的再次邀約,是這半個月來第五回了,華凡瓔把手中的字條化為粉末,心情卻依舊沉重不得舒。或許,她真的沒有惡意,隻是想單純一聚……但要是自己沒赴約,恐怕這位“有心”的周夫人還是會繼續讓人給她送來字條——要是讓殷傳封知道了,那恐怕又是沒完沒了的事……
一襲簡樸青衣,巧妙改變了膚色和眉眼輪廓的華凡瓔,沒身在絡繹不絕的人群中,鍾芷媛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相距百尺,兩人的目光交接上,故意一前一後,默契的遠離人群,往通往萬神寺的林道走去。
“我們似乎和這個地方很有緣,神聖的國寺,當年的敬神河畔,後來的小路徑,如今的‘築心亭’——這亭子昨日才竣的工,妹妹與我,可是首回來客。”
“周夫人,你若無害我之心,為何還要頻頻約見我?你是個明白人,以我敏感的身份,你該保持距離,當作不認識我。”
周夫人不容她以疏離的姿態保持在五步以外,主動挽住她的手,拉著她在亭子裏歇腳:“或許……是想做個自以為是的好人吧。”
“夫人想做好人的心願,不一定要在我身上實現。”
“……就這麼不願意讓我幫你?或者隻是偶爾相聚,說說貼心話……或者,聽你訴訴苦?”
“我沒什麼苦的……”華凡瓔除了拒絕還是拒絕,但語氣以從謹慎戒備,轉而平淡無奈,“難道你就不怕給周大人惹來禍患?”
“……我們打算離開了。金鑫越來越亂了,皇室傾頹是早晚的事,相公打算辭官後舉家遷離……這是個機會,我希望你能隨我一起離開,還有筱柔,我也邀了她一同離開。”
“太遲了,那幽的實力日益壯大,戰事隻會越來越頻繁……殷姐姐也不願與屈大哥分隔兩地了,等我忙完手上這些事後,我會親自送她到驍城。”
沉吟半晌,鍾芷媛低語:“你不是不願走,而是不能走對嗎?是鍾慶龍對吧。”
“……看來,周夫人你並沒有自己所說的那麼簡單。”
“鍾慶龍是我的堂哥,你不曉得吧……至於我是怎麼知道的,當然是別有居心的人通報於我,並非我又在你背後調查什麼。”
“那麼這幾天總有人跟蹤我,就不是我的錯覺了,我本以為是相爺的人,但似乎還不止一人尾隨——敢問,周夫人知道是何人?”
“……一個心有不甘的男人。”
這樣帶著無奈和回憶的她,讓華凡瓔想到令人又憐又恨的平安,是啊,為情所困的女子有哪一個真的能脫出困境?就連眼前這位被丈夫寵愛著的鍾芷媛,同樣舊情難忘。動惻隱之心,抗拒與人接觸的她主動握住鍾芷媛的手,對她寬慰一笑。
然就在此瞬,仿佛因這個舉動而觸犯了某人,一支銀製的利箭朝華凡瓔毫無防範的背部射去,饒是在最後關頭察覺動靜,細長的銀箭還是穿過她的左肩,不帶血的釘在涼亭的石柱上。
“凡瓔!”
但見華凡瓔緊緊咬著下唇,沒泄漏出一絲痛聲,眼神警惕地朝身後望去,捕捉遠處叢林裏有一分異動;定睛一看,一個黑色身影清晰的袒露在樹影之間,帶著危險而詭異的氣息注視著她們。
看到銀箭上那獨一無二的花紋,鍾芷媛瞬間明白是誰下的毒手,立即挺身擋在華凡瓔背後。
“夫人小心……”
“莫怕,此人絕不會傷害我!”含怒的目光投射到遠處那抹暗影上,對峙不過半晌,樹影裏的人果然主動離去。
“凡瓔……凡瓔!你是怎麼了,今天老是發呆?身子不適嗎?”殷筱柔喚了她好幾聲,看她臉色蒼白得很。
“……沒,隻是來葵水了,有點累。”這不算假話,足以解釋自己的臉色為何白得像鬼,蕭途的示愛無端添了她的煩擾,但這件事沒必要對殷筱柔說——但還有另一件事,忍了幾天的疑惑,她終究是該求證個安心,“周誓大人的夫人,殷姐姐是不是認識?”
“這妮子,她也未免太勤快,我還沒向你提起呢,是不是被她嚇到了?”殷筱柔握著她正在搗藥的手,柔聲問道。
“她知道我的身份。”這才是她被嚇到的。
了解她的恐懼和不安,殷筱柔用力地抱住她,無比溫柔的安慰她:“她沒有惡意的,不過周大人查到一絲不對,而我和周夫人又有些私交,所以她直覺來問我……她覺得你很眼熟,還說了以前的一些事,我確定就是你……所以才告訴她的,你放心,她是個有分寸的人!凡瓔,莫怕,我會保護你的。”
“殷姐姐……我好累……”華凡瓔頓時情緒失控,顫抖的回抱著殷筱柔,“……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我不想再幹這些見不得光的事……那些醜陋、殘酷的真相,那些邪的、惡的人……滿手鮮血,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以為我可以,夠堅強……但原來並沒有,我隻是忍著……打著寒顫地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