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向京城，一路上，她躺在榻上，合目睡得香甜。梅若在旁伺候著她，見她睡中眉頭也是緊皺的，心中不由微微刺痛，抬手輕柔地按上去，指尖替她把擰緊的眉頭舒展開。
唐無波這一生過得算是苦了。
唐無波睫毛顫了兩下，緩緩睜開了眼看著她。
梅若柔聲道：“小姐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還有一日便能抵達京城了。”
“好。”唐無波拉過被單坐起來，靠著車壁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接過梅若端來的糕點，頗有興致地挑選。
梅若便繞到她身後，替她把淩亂的長發撈起來仔細打理，突然湊近聞了下，責怪道：“小姐，你都幾天沒洗頭了，有味道啦。”然後又吸著鼻子嗅她身上的衣衫，又是汗味又是血味，眉頭皺得更深。
“回宮就洗。”她微微笑道。
梅若勉為其難地點頭，嫌她發臭的同時卻還是挽住她的臂彎，溫柔地蹭過去。
馬車突然停了，沒有發出任何聲息就停了。她眉尖攏起，身子忽然往左倒下去，“誰？”她喝道，馬車已騰飛而起，往東方而去。
有聲蒼老而低沉的笑從車外傳來，“丫頭，到龍騰堡做客吧。”
“小姐？”梅若滿臉肅殺之意，右手已拔劍而出。
唐無波卻搖了搖頭，“別做無謂的掙紮，我們打不過他。”
“為什麼？”梅若驚詫地問道，她不是才剛吸走唐藺如的內力，除了連追封，這世上還有誰能匹敵！除非是……她詢問的眼神在唐無波的頷首之後，露出頹敗。
來人正是江湖排名第一的天機老人！他原本已是舉世無雙，又隱居龍騰堡數十年，潛心修學，恐怕那武學造詣早已登峰造極了。
唐無波冷冷一笑，“居然需要前輩親自邀請，晚輩受寵若驚了。”話是客氣話，自然話裏毫無笑意，車外的人就懶得應聲，隻是加速馬車騰空飛行的速度。
半個時辰後，馬車終於穩穩地降落地麵。
“丫頭，可以下來了。”
車廂裏的一切仿佛與外界隔絕了。梅若掀起車簾，四周巍峨，氣勢磅礴的白色雪堡撲麵而來，立地而起，好似隨時騰飛而去。
鶴發須眉的老叟就這樣站在車轅之上，身影清臒，仙風道骨。他緩緩轉過身，看著她的那雙眼，那張臉。被他洗滌眾生的目光凝視，她的心髒在瞬間沉寂下去，陷入無聲的撼動中。
他走下車轅，徑直朝蜿蜒懸空的白階梯走去。明是三春季節，但這裏還有雪落下，在空中紛紛揚揚飄飛如碟，很快遮斷他們來時的路，遮住渺茫如雪的心情。
唐無波跟著他穿過寬闊的廊道，走過古色生香的閣樓，繞過鳥獸蟲鳴的園林，最終來到白雪皚皚的山腰中，站在盛滿淡白銀光的湖泊邊，看到一群人垂手畢立。陸蕭宸、歐陽蘭、殷岩泉、連追封、連峰城、歐陽卿、不準、酒葫蘆，還有一位精神矍鑠，輪廓與陸蕭宸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大概是龍騰堡堡主陸弘毅了。
她的目光還掃到了漂浮在湖中央，眉目緊閉的唐藺如。
所有人都來齊了。
即便是這種無法預料的事，就越能顯出她的定力，唐無波總是比尋常人冷靜太多，她不動聲色地看著，直到酒葫蘆耐不住等待，率先開口：“我說丫頭，你怎麼這麼狠？連你老爹的內力都要吸走，人說虎毒不食子，你還食起虎父了。”
唐無波收回目光，她已經積聚了多年的冷漠和堅硬足以和這些人對抗。
見她沉默，連峰城緩緩走了過去，低頭睇她，溫柔道：“無波。”
唐無波的臉還是無邊無際的冷，而且冷得不帶一絲澀然。“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好！”見她麵無懼色，陸弘毅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出聲喝道：“丫頭，隻要你把唐藺如的內力還給他，並洗去這身邪門武功，洗心革麵，我們就原諒你的所作所為，甚至會讓宸兒娶你為妻，住在龍騰堡中。”
“我沒錯，不需要你們的原諒。”她淡道。
“你接二連三的殺人，這還沒錯！”歐陽蘭禁不住叉腰喊道。
唐無波冷笑，“武林跟朝廷向來互不牽扯，既然我是皇帝特使，自然有權定人生死。你們若想定我罪，那整個武林的人也該判刑了，你們敢說自己沒殺過人？”
“一派胡言！我們殺得是奸惡之人，哪能跟你相提並論？”酒葫蘆喝道。
“殺人就得償命，哪分誰善誰惡？”唐無波漠然。
“你連你的親人都下得了手！”
“親人？是親人的話，為什麼我腦海裏沒有他們半點記憶？”她說完轉身，牽起梅若的手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