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 3)

“你個兔崽子,還敢跑!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給我回來!”

這一聲大吼,將整個望龍鎮的地麵,都震得抖了三抖。

沈家大院後門“吱悠”一聲開了條縫,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縫裏擠了出來,撒腿就往外跑。

少時,那門“咣咣”兩聲巨響,整個門框都被人踢歪掉,朱漆門板“哐”地一聲砸倒在地,漆皮和著灰塵,濺得到處都是。一個約摸五十來歲的肥碩老者從門框裏擠了出來,手裏拎著一根三尺來長、紫綠相間、錦羽並紮的雞毛撣子,正氣得渾身打顫。

等他踏過門板追出來,外麵哪裏還有人影,老者瞅見門邊有個拴馬用的石頭蹬子,揮起雞毛撣子重重地抽了幾下,大聲吼道:“你小子再跑!有種你就別回來!”

遠遠地,一叢茂盛的四季株後麵,正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一對閃亮亮的大眼睛直瞅著那老頭發火。見那老者拿石蹬子出了半天氣,氣呼呼地又轉回門去,這小家夥才站起身拍了拍手,沿著四季株後麵的小道,一路繞到鎮子上去了。

這從沈家大院裏跑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沈府年僅六歲的三公子沈雲飛,剛才追他那個,是他們家老頭子,望龍鎮首富,沈大善人,沈天一。

別看這沈雲飛才隻有六歲,在望龍鎮,那可是出了名的淘氣。家裏請來的先生師傅,那是來多少給氣走多少,隻有一個姓封的先生至今還留著,但看樣子也管他不住。

為這事,沈老爺子不知道教訓了他多少回了,但這小子也學油滑了,見著要挨打,撒丫子就跑,反正後麵還有他娘給撐著。等回頭老爺子消了氣,再乖上個幾天,多半就沒事兒了。

離了沈府後門,沈雲飛直奔鎮口王鐵匠的家。

這王鐵匠的手藝在望龍鎮那是出了名的,就連玄天龍城裏多少大戶,也上這兒來訂購兵器、物件。

沈雲飛想是也來過不少回了,跟這家主人很熟,也不打招呼,徑直推門進去,來到後院。

王鐵匠正帶著兩個徒弟在院裏做活計,冷不丁瞟著一個錦衣玉帶幾歲的娃娃站在那兒瞧,一眼就認出那是沈老爺家的公子,趕緊放下手裏的工具,回過頭笑道:“三少爺,怎麼有空上我這兒來了?”

沈雲飛看著那火紅的熔爐冒著火星兒,煞是好奇,但見王鐵匠已回過身來,便裝出一副老沉在在的模樣,拖著奶聲奶氣的腔調,慢聲說道:“前日裏我叫你幫我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早好了,我這就給您取去。”王鐵匠抹著汗,悄悄給自己徒弟使了個眼色,自己回屋翻找了一陣,取出一個半尺見方的錦緞盒子,並一個紫鯊皮腰套。

他先把盒子遞到沈雲飛手上,笑著說道:“這是您要的鐵膽一對,一個重八兩,全都打磨好了,保證趁手。這盒子是我給您配的,裏麵是玉錦坊的兔絲紅絨,外麵是……”

“那些不用說了,欠多少錢,回頭我給你補上。”沈雲飛雙手捧著盒子,覺得挺沉,一隻手拿不動,隻能放到旁邊的石磨上,將蓋子打開來看。

盒子裏墊著絨布,裝著亮閃閃一對鐵球鋼珠,每個約有雞蛋大小,滾滑溜圓。輕碰一下,兩隻鐵球碰撞有聲,清脆無比。

沈雲飛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回老頭子能不能消氣,就看這對鐵膽能不能討他喜歡了。

每一次沈雲飛逃家,總要事先想好後路。這副鐵膽,是他從封先生的養生圖卷裏翻到的圖樣,據說可舒筋活血、強身健體,早就想著要給老爺子弄上一對。幾天前他就讓王鐵匠給他預備好了,這次惹禍,正好拿它哄老爺子開心。

見他蓋上盒子就要拿走,王鐵匠趕緊又從身後拿出剛剛準備好的紫鯊魚皮腰套,獻媚地說道:“三少先別走,您給的材料還有富餘,我自作主張,給您打了這把小刀匕首,您看看趁手不趁手?”

一聽這話,沈雲飛趕緊放下盒子,又將那腰套接了過來。

這腰套做得極為細致,用的是上等的南海紫鯊魚皮,邊上裏子都鑲了輕軟的兔皮墊子,顯然是怕小孩子磨傷了皮膚。側邊上嵌著個一色的皮套,套口露著半邊同樣包了魚皮的刀柄。

沈雲飛握著刀柄向外一扯,露出裏麵五寸長的刀身。刀刃並未開鋒,但做工猶為精細,上麵雲紋畢現,揮舞一下,銀光燦燦的。

這根本就不能算得上是一件兵器,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孩子的玩藝兒。隻不過時下尚武,幾乎人人都帶兵刃,沈雲飛小孩子心性兒,哪能有個不喜歡的?

他從小體弱,學不得武,家裏也就不曾給他備下這些東西,尋常家大人用的,他又根本拿不動,這會兒見了如此趁手的“兵器”,即使沒有開鋒,也樂得跟得了什麼寶貝似的,趕緊把腰套配上,大小居然剛巧合適。

他又左右挪了挪位置,讓自己一伸手就能將這小刀拔出來,接連正著反著試了幾次,滿臉都是笑容。

見著他喜歡,王鐵匠又趕緊說道:“既然是得了兵刃,總要有幾個招數才像樣子。我當然比不了你家裏請的那些師傅,不過簡單的把式還是會幾樣的。三少爺要是想學,我這就教你如何?”

聽了這話,沈雲飛頗有些心動。不過他也知道自己體弱,學不了武技,就算勉強學了個花架樣式,終也是沒有用處。

再者說了,這王鐵匠手藝雖好,也就是個打鐵的。他若存心想學武,家裏請的家丁護院,哪一個不比這厲害?

想到這裏,沈雲飛搖了搖頭,說道:“多謝王大叔美意,我這兒還有事,就不多留了,改天再來向您請教吧。要是工錢不夠,您說一聲,我回頭叫人送來,就先告辭了。”

說完,他夾了磨盤上的盒子就要走,王鐵匠也找不到理由再留他,隻得送他出門。

沈雲飛剛走,王鐵匠那徒弟就回來了,說是已經給沈家送了信兒,人馬上就來。

王鐵匠搖搖頭苦笑了一把,說道:“來晚了,人都走了。”說著就要轉進門去。

剛跨到門檻上,他又回過頭來,衝著自己的徒弟說道:“下次腿腳跑快點,要是這沈三公子真出了什麼事兒,咱們望龍鎮上上下下全都討不了好去!……不過這也沒法子,我也留了他這麼陣子了,還給他家送了信兒,他沈老爺就算要怪,也怪不到我的頭上。”

想了想,他又想讓徒弟跟著沈雲飛,不過回頭再看,外麵早就沒影兒了,也隻能作罷。

沈雲飛離了王鐵匠家,便一路出了鎮子,直奔西南郊外的野龍嶺。

野龍嶺臨近不周山,早年間也有過幾戶人家,不過後來沈家搬到望龍鎮,帶動著整個鎮子都興旺了起來,住在這裏的人家也都相繼搬了過去,隻留下一片荒山野地。

沈雲飛當然不會無原無故跑到這荒山野嶺裏來,隻不過他知道,這地方有著一處“寶地”!

說到這“寶地”,就要從沈雲飛打娘胎裏帶來的“本事”上講起了。

據說這沈雲飛剛滿周歲時,沈老爺子按家鄉習俗,讓他抓周。誰知道這沈三少放著滿床的筆墨紙硯、法器兵刃一概不取,隻眼瞅著沈老爺的脖子直發愣,伸著一雙兒小手就要拿。

眾人皆感驚訝,沈老爺將兒子抱到胸前,任他掏摸,小雲飛居然拉開父親的衣領,將沈老爺貼身帶的一麵透光鑒寶鏡給扯了出來,抓在手裏舍不得放下。

這透光鑒寶鏡是沈家祖傳之物,可用於鑒定各類古玩珍寶,沈家開著當鋪,這透光鑒寶鏡自然是吃飯家夥。

見小雲飛居然抓了這個,眾人皆是稱道,這沈三少必定是要子承父業,成為一代鑒寶名家的了。可沈天一根本不想兒子從商,被世人所瞧不起,即使明知兒子有這天賦,也老大一個不樂意。

或許這也是命,沈雲飛從小對修仙道法、詩詞歌賦就通通不感興趣,偏偏生就一雙法眼,無論再怎麼形容粗陋的東西,隻要真是好的,他一眼就能認出來,因此還為沈家當鋪屢建奇功。

後來,那個自薦上門的封先生才告訴沈老爺子,沈雲飛是天生一對“望龍眼”,並不是尋常的鑒寶識物如此簡單而已。隻不過沈老爺滿心不願意讓雲飛接掌當鋪,因而也不把封先生的話當作一回事。

其實,沈雲飛當初抓了那透光鑒寶鏡,也不真就因為他命該如此。隻不過那透光鑒寶鏡並非凡物,乃是出自昆侖匠神玉橫子之手,上麵浸有龍魂之氣,因而才能鑒定識寶。而沈雲飛的“望龍眼”,便是專尋這龍魂之氣的。

再說這沈三少隻身來到這野龍嶺,就是要尋他前幾日前感應到的一處龍魂之地。

據封先生給他的書卷上說,早年神龍隱世,龍珠離析,世間就留下了許多龍魂殘力。這些殘力留在人間,或是聚而成晶,或是散而成氣,隻要凡人能夠尋獲,或是可以煉就絕世神兵,或是可以改變體質,成就蓋世英雄。

沈雲飛天生體弱,自然想獲得這些龍晶來改變體質。隻是他也知道,龍晶在這世間極為少見,就算是軒轅皇室,也求之而不得其一,尋常人家就更不可能找到了。即使是龍魂之氣,也是十分罕有。

況且這龍魂之氣不比龍晶,因飄浮於空中,或浸入於地脈,時時都在移動,想要找到就更加困難。

再者說了,不管龍晶魂氣,也要依著各人的體質、血脈,才能決定是否有用。不然的話,沈雲飛早就想盡辦法,把老爺子那塊透光鑒寶鏡給砸碎了磨成粉,當補藥吃了。

早在幾日前,在家中感應到了有龍魂之氣移到野龍嶺附近,沈雲飛那會兒就坐不住了,隻是找不著借口出來。現在好不容易得了這個空,他當然要想盡一切辦法,先將這寶貝搞到手了再說。

他到是有心告訴老爺子,但隻怕老爺子聽了,又說他拿些歪門邪說出來攪事,就是躲懶不想念書,因而隻能偷溜出來,自己先嚐試一下是否靈驗再作交待。

遠遠地望著半山腰上金光浮現,凝而不散,隱隱呈現龍形,沈雲飛長長地鬆了口氣。他還真怕隔了這幾天,好不容易聚起來的魂氣又散了。

雖然道路有些崎嶇,但一心想要有個健康體魄的沈雲飛哪兒又顧得了這些,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奔到了那金光凝聚之處。

待到近前,便見那金光正是出自一株參天古木之下,那棵古樹被這光芒一照,竟然也隱隱透出金色,就如同金澆鐵鑄的一般。

沈雲飛大喜過望,趕緊撲了過去,伸手就刨。

無奈他本就年幼體弱,一雙嫩手更是連粗細活兒都沒有幹過,哪能刨得動土。忙活了半天,隻磨得兩手盡是血泡,抓了幾把枯枝爛葉而已。

沈雲飛一臉沮喪,頹坐在地,看著被磨爛的雙手,眼眶裏已有了淚水。但是一想到如錯過了這次機會,自己興許一輩子就是個廢物了,他又強打起精神,扯著衣服擦幹眼淚,起身繼續。

這一扯不要緊,手肘突然碰到一件硬物,扭頭一看,正是剛才王鐵匠送他的那把小刀匕首。沈雲飛立刻破涕為笑,罵道:“真是粗心,幹嘛放著工具不用,要用手刨?”

說著,他拔出小刀,越發賣命地挖掘起來。

這把小刀雖未開鋒,但好歹是件金屬硬物,比起他的那雙手自然是有力了不少,一陣胡挖亂掘,地上已被他刨出個小坑。

就在這時,不知道怎地,地麵釋放出的金光竟然漸漸淡去,隱隱已有消散之勢。

見此情形,雲飛心中大急,連歇也不敢再歇,不要命地狠挖猛鏟。

也是他挖得順手了,地麵上的坑已越挖越深,動作也越來越快,可是那金光散去的速度,卻是比他的動作快了好幾倍。

終於,金光散盡,消失得無影無蹤。沈雲飛望著自己好不容易掘出的一個大坑,裏麵卻是空空蕩蕩,一時酸楚莫名,情不自禁,“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正哭著,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輕響,似有人走了過來。

沈雲飛也算警覺,心想:這荒山野嶺的,說不定就有什麼土匪妖人,自己要是跟他們碰上了,被綁了票那還是輕的,要是遇上吃人的妖怪,那可不得了。

他當即也不哭了,慌忙收起匕首,拿了鐵膽盒子,連滾帶爬地躲到一塊山石後頭,至於地上挖出的那坑,也顧不上再填回去了。

剛躲好,就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四個男人並肩走了過來,四人皆穿著粗布麻衣,腰上也都攜了兵刃,臉上煞氣騰騰,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良之輩。其中一人手裏捧著個碟子,碟裏盛得有水,正貓著腰四處亂照。

沈雲飛藏身的地方雖然不怎麼高明,但是他人小身小,又加之生怕被人看見,盡量地蜷身縮足,屏住呼吸,這四個大人居然沒能發覺。

四個人在附近找了一陣,那個捧碟子的突然說道:“咦?怎麼不見了?剛才還看著在這兒的。”

“不可能。”另一人說道:“這玄天聖水據說是從蓬萊閣裏求來的,一遇魂氣就有反應,怎麼可能找不到。你再仔細找找,別看花了眼。”

先前那人又躬著身子尋了一陣,搖頭說道:“真找不著了。剛才還看著金燦燦地一片呢,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難道是散了?”那人搶過碟子,低頭瞧了瞧,果然看到碟子裏的水清澈透明,別說是什麼金光了,就是什麼白光、紅光、黑光,也都沒有一星半點兒。

“老大,我看多半是被人捷足先登了。”隊伍中那矮子發現了沈雲飛剛剛挖下的坑,指著地上說道。

被稱作“老大”的瘦子拿眼往地上一瞅,破口大罵道:“媽了個巴子的,老子們辛辛苦苦搞來這聖水,讓哪個狗娘養的撿了現成便宜。說!是你們哪一個走漏了風聲?!”

另外三人都被唬得一愣,趕緊說沒有。那矮子眼珠一轉,說道:“咱們之前在嶺口上不是遇到了兩口子抱一個小孩兒嗎?那時候咱們正在商量著這事兒,會不會是被他們聽去了?”

那高個子也趕緊附和道:“肯定是他們!剛才我就說好像聽到有小孩兒哭聲呢,你們還不信。現在想來,肯定就是那對狗男女幹的好事!”

胖子也點頭說道:“之前我就覺得那兩個人有點不對,明明都是會點把勢的,非要穿著尋常人的衣服,有意放腳重步,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鳥!”

那瘦子首領聽著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分析得頭頭是道,看來這龍魂之氣,多半就是被那抱小孩的兩人給搶去了。因而大聲吼道:“敢跟老子搶東西,活得不耐煩了!給老子追!”

四個人喳呼了一陣,順著山道便衝了下去。

沈雲飛聽著四人腳步聲漸遠,知道人已經走了,這才縮手縮腳地從山石後頭摸了出來。

看著地上自己辛辛苦苦挖出的那個大坑,心中好一陣感歎。忽又想道:這四個人居然也是來尋這魂氣的,隻是不知道用的什麼法子。那玄天聖水又是什麼東西,回頭得找封先生好好問問。

他走了兩步,又想道:這魂氣明明是自己散了,那四個家夥看到地上的坑,就認為是被別人搶了,非得要去尋什麼人的麻煩,就是不知道他們口中的那對夫妻能不能解釋得清楚。

沈雲飛胡思亂想一陣,隻覺得手上的鐵膽盒子越發地沉重,不由得感歎道:“沈雲飛啊沈雲飛,你連一個一斤重的盒子都抱不動,還替別人操什麼心?”

想到這裏,他又抬頭張望了一陣,確定那四個凶人沒有返回,這才沿著石間小道,摸摸索索地滑下山去。

他人小腿慢,又在這山中耽誤了許多時辰,待得他走下野龍嶺,已是明月高掛、夜色當空了。

看著自己滾得這滿身的泥土,手上又受了傷,回去這頓打多半免不了,就算是有那對鐵膽當孝敬,估摸著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沈雲飛心中暗想:既然反正是要挨打的了,到不如索性就在外麵過上一夜。家裏麵找得急了,等明天回去,娘的心腸軟,再看到我又受了傷,多半就不讓爹爹動手了。

他又琢磨一陣,覺得這是個好計策,心下也就不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