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打定主意不回家,那就總要尋個住處。回鎮子上當然是不行的,這會兒望龍鎮那邊恐怕早就已經鬧翻了天了。
沈雲飛突然想起前麵小河邊有座破廟,供的是哪路神仙也記不清了。那兒雖然早已荒廢,但總歸頭頂上還有片瓦,不至於半夜裏受了寒。自己這身體,要是真在野地裏吹上半宿風,第二天怕是起都起不來。
前後思量妥當,沈三少便乘著月色還算清明,緊腳慢腳地往那河邊破廟上趕。
破廟原本還圍著一圈兒土牆,但靠東的一段牆壁有一半早就已經被雨淋塌了。沈雲飛從塌的那麵鑽進廟裏,正準備找個幹淨地方歇息,突然聽得廟外傳來一陣打鬥之聲。
他借著廟門往外一看,乖乖不得了!剛才那四個凶神惡煞的家夥也不知怎麼就追到這兒來了。
沈雲飛轉身就想逃走,忽又看見那四個人並非衝著自己來的,有一男一女兩個人正跟他們鬥作一團。月光之下,隻見刀光劍影晃來晃去,也看不怎麼真切,但多半就是先前他們所說的那對夫婦了。
沈雲飛自幼長在望龍鎮,平時候紮花槍耍把式的就看得多,像這種明槍明刀真鬥的還是第一次看見。可是那四人畢竟不是什麼善類,自己要真在這兒看,未免頗有不便,還是得找個地方躲起來才好。
溜出廟去那就太顯眼了,沈雲飛一回頭,瞧見那廟內的神像雖已毀得不成樣子了,但下麵的神龕還在。神龕上擺著香爐,下麵還罩著厚厚的氈布,把桌子底下遮得是嚴嚴實實,可不正是一個藏身的好去處麼?
沈三少朝四周望了望,也沒別的地方比這兒更好了,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先把鐵膽盒子往神龕下麵一塞,自己再一貓腰鑽了進去。
這神龕寬丈二有餘,又間將神像下方的石座也都掏空了連著,原本是用來放置香火燈油的地方,此時空了出來,地方極為寬敞。一個六歲小娃穿了進去,隻怕是在裏麵撒歡打滾都還有富餘。
沈雲飛一鑽進去,便趕緊回身掖好氈布,生怕泄露了行蹤。等他一回過頭來,卻是驚得險些叫出聲來。
原來,這神龕之下並非隻他一人,黑暗之中,隻見一雙晶瑩透亮的眼睛,正直愣愣地盯著他瞧。
沈雲飛嚇得半天沒敢喘氣,隔了好一陣子,才借著氈布縫裏透進來的月光,看清了眼下的情形。
原來,神龕之下,還藏著一個約摸四五歲的小女娃娃,雖是穿著平民家的衣服,但是形容嬌俏、神情踞傲,顯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女。
沈雲飛回想起來,之前那些凶徒說過,這一男一女還帶著一個小孩兒,看來就是眼前這女娃無疑了。他們在外麵打鬥,怕這女孩受到損傷,所以才把她藏到神龕下麵,沒想到居然跟自己想到了一處。
既然是同患難,那就算緣份。沈雲飛仔細打量著這女孩,見她雖然受到驚嚇,卻也不出聲,顯然是之前受到了囑咐。
三少連比帶劃打著手勢,意思是自己也是“落難”至此,叫女孩不要吱聲。那女孩也不知看懂了沒有,隻是直勾勾地盯著沈雲飛,既不說話,也沒有其他表示。
“原來是個傻丫頭。”沈雲飛心道,暗暗歎了口氣,轉身靠到裏麵牆上。
“你才是傻丫頭呢。”女孩突然開口說道,把沈雲飛驚了個不行。
一方麵,是這女孩居然能聽到自己心裏的話;另一方麵,這外頭還正打著呢,就怕被發現,這要是聲音傳了出去,被那四個惡徒聽到可不得了。
沈雲飛見那女孩張嘴,好像還要說什麼,他趕緊撲了上去,想把女孩的嘴給捂住。哪知那女孩一把揮開他的手,奶聲奶氣地說道:“放心,這裏布置了陣法,外麵的聲音傳得進來,裏麵的卻傳不出去。你隻要不大聲嚷嚷,是不會被他們聽到的。”
沈三少又驚又疑,在自己心裏偷偷問道:什麼陣法這麼神奇?難道是你布下的?
誰知那女孩果然能聽到他心裏的話,搖頭說道:“是什麼陣不能告訴你,這也不是我布下的。”
沈雲飛還欲再問,突然聽到外麵有人喊道:“老三,去廟裏看看,東西多半就被他們藏在裏麵!”
雲飛一驚,借著氈布縫向外一瞧,果然看到四人之中隻剩三人,獨獨少了那個胖子。那女的心急廟中女孩,急忙追趕,一時分心,竟然中了那瘦子一招,頓時口吐鮮血。那男的又見自己同伴受傷,也急得不行,手腳上不免就亂了方寸。
沈雲飛趕緊縮回脖子,回頭對那女孩說道:“有一個壞人要進來了,你可千萬別慌。”
說是不慌,其實他自己心裏慌得比誰都厲害。但是廟裏沒有其他人,身邊又是個比自己更為弱小的女孩,作為“堂堂男子漢”,他怎麼著也要表現出勇猛的一麵來,才不至於失了麵子。
女孩這時也顯出一絲驚慌之色,不知如何才好。
沈雲飛東張西望了一陣,突然看到自己剛剛塞進來的鐵膽盒子,趕緊把盒子打開,抓起裏麵的鐵膽塞入女孩手中,並說道:“一會兒要是真有人進來,你就拿這東西砸他。這是鐵的,很沉。說不定就能把他砸暈了。”
女孩不知所以地望著沈雲飛,顫微微地小聲問道:“那你呢?”
沈雲飛拍了拍自己腰間,摸出那把五寸長的小刀,說道:“我有這個。”
女孩見他果然另有兵刃,輕輕地點了點頭,再不作聲。
其實,沈雲飛知道,自己手上這把根本就算不上什麼兵器,那鐵膽雖也不是,但好歹要沉重許多,砸出去說不準更具威力。
他知道自己從小多病,手上沒什麼力道,就算是真的砸了也砸不出多遠去。隻盼著女孩身強力壯,一擊便能製敵。他到是沒有想過,這女孩比他還小兩歲,就算是從小沒災沒病,身體健康,拿著兩個八兩重的鐵陀子,又能有多大力道。
兩個小孩在下麵全神貫注,那胖子早已摸進了廟門。
他進來可不真是為尋什麼東西的。那東西既然如此寶貴,猜那夫婦也不會隨意擺放。隻是記得他們還帶著一個孩子,這孩子總不能隨處亂扔、哪裏都埋的。外麵不見,那多半就藏在廟裏了。隻要抓住了這孩子,作為要協,那夫婦準得就犯。
那胖子拿眼往廟裏一掃,就猜準目標定是在神龕下麵。因琢磨著是個小孩,犯不著費多大力氣,故爾輕手輕腳,朝著這邊摸了過來。
沈雲飛透過氈縫看得真切,見那胖子果然摸了過來,趕緊衝那女孩使了個眼色。
女孩心裏也正緊張,忽見沈雲飛衝自己使勁眨眼,頓時也不管東南西北,雙手齊揮,把兩個鐵膽陀子使了吃奶的勁兒一並甩了出去。
那胖子的臉都快貼到了氈布上,本想先聽聽裏麵的動靜,哪知半點聲音還沒聽到,就覺得氈布一抖,臉上呼地就著了那麼一下子。他一個不防,向後栽了個大跟鬥,腦袋又撞到神龕上,把擺在上麵的香爐給撞了下來,裏麵的香灰頓時灑了個滿臉滿嘴,迷得睜不開眼睛。
他翻著身爬起來,又要向前撲,可還沒等他站穩,腳下突然踩到一件硬梆梆、圓滾滾的事物,咣當一聲又倒在了地上。
這一摔可是不輕,直跌得他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外麵聽到動靜,大聲問道:“老三,得手了沒有?”接著便又是一陣急促的刀劍相碰之聲。
胖子哼哼嘰嘰地從地上坐起來,往屁股下麵一摸,摸出來一個雞蛋大的鐵球來。他抹著眼睛瞅了瞅,頓時火冒三丈,也不答外麵的話,扔了鐵球,伸手便往神龕下麵抓去。
他尋思著,這鐵球根本就不是什麼兵器,不過是小孩玩耍之物。剛才中的這下,多半是那小女娃嚇得急了,隨手給扔的,力道也並不大,隻是他自己一個不留神,才跌了這一跤,灑得滿臉香灰的。
如此看來,那女娃必是藏在這神龕之下,自己這伸手一抓,肯定是手到擒來。
胖子正信心滿滿地伸手一抓,卻是抓了個空,不由微微一愣。
他哪知裏麵地方寬敞,還連著後麵的神像石座,兩個小孩子縮在角落裏,僅他一臂之長哪裏能夠得著。
這家夥也算是個心思靈敏的,立刻想到這神龕之下還連有空間,當即俯下身去,往神龕下麵鑽。
你想這神龕能有多高,兩個四五六歲的娃娃鑽進鑽出,那到還方便。他這麼一個成年人,又長得身寬體胖、膀大腰圓的,爬起來自然吃力,剛一彎腰,便鬧了個熱汗淋淋。
這一吃力,動作自然就緩了。再加上先前被香灰迷了眼睛,也沒抹幹淨,這會兒汗水順著眼窩子流下來一浸,頓時便睜不開了。
胖子伸手去抹眼,沈雲飛卻一下瞧出了便宜。
他知道隻要這胖子鑽進來,自己跟這女孩誰也跑不了,因而也不知哪裏來了勇氣,手裏拿著那把沒開刃的小刀,死命地向前一撲,朝著那胖子的眼睛****過去。
他隻盼著這匕首能傷了胖子一隻眼,那家夥吃痛之後必定後退,他跟這女孩就有機會找個空檔向外逃。或是逃出廟外,或是尋求外麵那二人救助,總歸好過縮在這神龕下麵等死。
哪知這用力一刺,手上竟然好像突然失了力道,那小刀紮中胖子的手背,“撲”地一聲,竟然對穿而過刺了進去,沈雲飛用力過猛,一跟鬥撲到了那胖子的身上。
一跌之下,沈三少頓時驚得跳了起來,腦袋“咚”地撞到了神龕下麵,好一陣頭暈目眩。回頭再看那胖子,竟然直挺挺地趴在地上,竟像是死了一般。
雲飛摸了摸自己腦袋,隻覺手上濕漉漉的,趕緊拿下來一看,竟然滿手都是鮮血,頓時嚇得魂不附體,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正在驚慌之際,突然聽到角落裏傳來那女孩怯怯的聲音:“你……你居然這麼厲害。”
沈雲飛一愣,扭頭再看,那女孩居然從角落裏爬了出來,正小心異異地往這邊靠近。
“你……你別過來!”沈雲飛突然叫道,那女孩趕緊停下。兩人就這麼對視了一陣,女孩才說道:“不用怕,那壞人已經被你殺死了。”
“我?”沈雲飛吃了一驚,再轉頭看向那胖子,果然見他趴在地上,身下正向外淌著血,可不已經死透了嘛。
隻是,要說這胖子是自己殺的,沈雲飛說什麼也不信。
他小心翼翼地用腳踹了踹,那胖子一動不動,眼見是無法複活了,他這才壯了膽子,湊近了看。
隻見那胖子的身上,一把匕首正斜插在脖子根處,整個腦袋從前往後裂開了老長一條縫,腦漿血水正翻著泡地往外冒,竟像是個被剖開了一半的爛西瓜。
見此情形,沈雲飛嚇得是心驚膽顫,但又萬分好奇。愣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壯起膽子,伸手去抓住那把匕首。
那匕首小刀直插入胖子頸項,隻露出個手柄,看起來是插得很深,想要拔出來隻怕也要費些力氣。可誰知沈雲飛剛拿住那刀把,匕首便隨力而走,繼而又在那胖子的背上也開了條口子,衣服皮肉,整整齊齊地向外翻去。
沈雲飛驚得一抖,匕首“撲哧”落地,竟然直直地插入地麵,又是隻露了個柄。
三少這才知道,原來不是自己力氣突然大了,隻是這匕首不知什麼原故,變得無比地鋒利了起來。
一連吸了好幾口大氣,沈雲飛這才小心翼翼地再度拿起刀柄,將之從地上拔出,借著月光仔細端祥,陡然間發現,這匕首雖仍舊是沒開鋒的模樣,隻是在那鈍刃的邊緣,隱隱透著一抹金燦燦的光彩。
難道這廟裏的神仙突然顯靈了?
沈雲飛抬頭向上看看,滿肚子的疑狐。
他哪兒知道,他先前尋得的那股龍魂之氣正是破力屬金,若是遇到泥石土木,最多依附一陣也就散了。一但遇到金屬,那就肯定會鑽入其中。
世間常見的魂器兵刃,或是煉成後吸附魂氣,或是用吸附了魂氣的金屬礦石澆鑄而成。無論用什麼方法,肯定會是一件削鐵如泥、吹毛斷發的絕世神兵。
當時沈雲飛用這把小刀去掘土,那龍魂之氣感應到金屬之物,自然吸附其上。三少覺得自己挖順了手,實在是匕首已變得鋒利之故。
那裏積存的魂氣本就不多,都吸附到了這把匕首上,自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雲飛不知已然得到了寶物,還以為自己動作慢了,害得魂氣消散,為此很是傷心難過。
其實他後來覺得鐵膽沉重,也是因為這個原故。隻不過因鐵膽被裝在盒子裏,所吸取的魂氣隻是一星半點,大部份龍魂之氣都被那匕首給吞占了。如果當時沈雲飛把鐵膽直接放到地上,任由其吸取魂氣,說不定還能造就一對罕有奇兵呢。
在那時候,沈雲飛便已認定了魂氣消散,這會兒哪還能往那方麵想,還隻道這廟宇雖破,神仙猶存,助自己殺了惡賊,還將一把鈍刀變成了寶物。
他當即調整方位,胡亂嗑了幾個頭,嘴裏亂七八糟也不知道叨念了些什麼。大抵上說的不外乎要叫父親出錢,重修這廟宇之類的話。
那女孩見沈雲飛一會兒又是發愣,一會兒又是嗑頭的,實在是有趣得很,就連外麵還有惡人,麵前擺著死屍也都忘了個幹淨。
又見雲飛臉上沾著血汙,頭發也十分淩亂,女孩一時不忍,竟伸過手來,要替他擦拭。
沈雲飛心裏正酬著神呢,忽覺得一片淡淡的香氣撲麵而來,似蘭非蘭、似麝非麝,十分好聞。他心神一陣恍惚,抬手便要去抓,忽又意識到自己手上還拿著匕首,可別傷了這女孩,因而又向後一縮手。
這一抓一縮之間,畢竟還是慢了,那匕首竟已碰到了女孩的手腕。
以這匕首現今的鋒利程度,稍一碰到,那女孩的手豈不是要連根劃斷了?
可也奇怪,那女孩的手雖是已經碰到了匕首,卻隻是輕輕地劃出一道傷口。隨即,一道華光自女孩胸前漫起,照在那傷口之上,那傷口內的鮮血都還沒來得及湧出,在那光華的照耀之下,竟然已經開始愈合了。
這顯然不是什麼神跡了,沈雲飛緊盯著那女孩胸前閃光之處,失口問道:“你身上帶著什麼寶貝,居然能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女孩看著自己手上先傷後複,臉上也頗有些驚訝,說道:“你那把小刀也是寶貝。我從小到大就沒受過傷,就連拿刀砍了也不會。我娘說了,除非是神龍魂器,否則的話,尋常兵刃根本就傷不了我。”
聽了這話,沈雲才才明白不是什麼神仙相助,隻是自己那把小刀吸附了龍魂之氣。如此說來,先前的魂氣也並非消散,而是……
想到自己忽得此寶,沈雲飛著實有些興奮。但又想到難得的這龍魂之氣,居然便宜了一把破匕首,予自身體魄並無一點好處,難免又倍感失望。
隻是這龍魂之氣一但附主,輕易是不能再提取出來了,沈雲飛就算想毀了匕首提煉龍魂,卻也是無法之事,想來也隻得作罷。
正在歎息之際,突然聽得廟中又躍進一人。沈雲飛心頭一緊,趕緊抓緊那龍魂匕首。
誰知那女孩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衝他搖了搖頭,小聲說道:“不要緊,是我眠雲姐姐。你別說話,我去應付她。”
進來的正是那一男一女中的女子,名叫眠雲。
之前那胖子鑽進廟內,她早已是心急如焚,還因此分心中了陰招。後又聽到裏麵沒了動靜,也不知女孩是被抓被殺,還是出了別的什麼事情。無奈外麵那三個凶徒逼得很緊,根本沒辦法脫身,最後不得已動用了看家本事,這才勉強將敵暫退,抽得空進來察看。
這一看不要緊,首先入目的便是那胖子的屍首。
眠雲見那胖子半截身子在外,半截卻已撲到了神龕之內,下麵還汩汩地淌著血,隻道女孩出了什麼意外,驚得是全身一顫,險些沒能站穩。
她快步行至神龕前,伸手欲拉那氈布,又怕看到裏麵有什麼慘不忍睹的畫麵,一時遲疑,眼淚竟是先下來了。
她咬了咬牙,還是要去拉那氈布,忽覺下方一動,那女孩已掀開氈布,露出半邊小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