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四章 合巹,飲鴆止渴(2 / 3)

“果兒?”凰靈兒目光微微閃爍,道,“你哥哥他呀、不是吊死的,而是……”嘻嘻帶笑的語聲越發輕柔,卻也越發似那陰柔巧詐的凰夫人,“是嚇死的!”

“嚇死?!”人嚇人確也嚇得死人,無情卻是大惑不解:即使靈兒是個女兒身這事兒被發覺了,被揭穿了,也不足以將果兒活活嚇死吧?

“你哥哥,那晚,是被我活活的、嚇死在洞房裏頭的那張新人床上的!”凰靈兒說來輕巧,還伸長了手指頭數一數,忽地拊掌而笑,“自打娘親讓我娶草倌兒的男人進門後,我一連嚇死了七、八個!”

無情瞠目結舌,瞪著凰靈兒那張近在咫尺的麵容,怎樣也想象不出,之前那些個“新娘子”是如何被她活活嚇死的。

“纖纖?發什麼傻?”好似她臉上突然之間開出一朵石榴花,見“柳纖纖”那樣驚奇地瞪著她的臉,她忽覺纖纖這模樣好可愛,情不自禁的,又一把捉住纖纖的手,脫口而出一句話,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纖纖,你我以水代酒,喝上一杯合巹酒,今晚,你就與我圓房、行那周公之禮吧!”

“合、合巹?!”周公之禮?!

無情渾身打一寒戰:凰公子如若是個名副其實的公子,倒也罷了,可眼下……靈兒是女孩子家,這、這叫她如何與她……圓圓圓……圓那房?!

“纖纖,草倌兒理當懂房術!”凰靈兒笑得古怪,眼睛裏似著了火一般,灼灼地盯準了“柳纖纖”,道:“況且,你本就是個男子,除了龍陽之道,還有男兒本色,占便宜的也是你,幹嗎害羞?”

看被自己雙手捉住的人兒隻一味躲閃,畏畏縮縮往後躲避,凰靈兒一笑,隻當“柳纖纖”是從未沾過女色,性子又內向、怯懦著,有些害臊了,自是不會主動與她……那個的!既然對方做不到主動,那麼,不如……由她來主動些——心中如此想著,凰靈兒伸手就去解“柳纖纖”的衣帶。

來這小洞天之前,已被下人們仔仔細細、從裏到外梳洗得一幹二淨的“柳纖纖”,身上隻一件單薄罩衫,此刻方始明白:今夜,“他”便成了俎上肉!

與一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家圓房、行那周公之禮……

“靈兒莫要說笑!”

無情這會兒是做不到把自己當成男兒身的“柳纖纖”了,她霍地站起,急急地往後退,本想避開靈兒伸向她衣帶的那雙手,怎料腳下一踩空,整個人倒了下去,隻聽“嘩啦”一聲——這一退,她竟失足落到了寒池裏!

“你躲什麼呀?”

“嘻嘻”地發笑,凰靈兒竟也涉足淌到寒池裏,追著“柳纖纖”,眼裏冒著火也似的,緊粘了人不放,“來呀、快過來呀!”

“靈、靈兒……”很是狼狽地落在寒池裏,池水冰寒刺骨,癡中“柳纖纖”臉色發白,身子蜷曲如小蝦米,怯懦地退縮著,蚊鳴似的道:“這裏好冷,你、你先別急……咱們換個地兒,可好?”

打著拖延戰術,以為對方會妥協讓一步時,無情卻聽得粘上來的人兒笑啐一口:“傻瓜!這兒多好啊,怕冷就趕緊靠過來,抱著,就不冷了!”

“還、還是回房裏吧,房裏有床有被褥有枕頭……”

隻要能避得過今晚,無情是再也不願待在這個老宅子裏頭了——與之前入門來的十二個新人一樣,她也急急地想離開,不同的是,旁人還得咽了最後一口氣、橫著抬出去,她隻須從哪來回哪去便是!

一抹遊魂,如何困鎖得住她?

“纖纖,你家果兒哥哥便也是死在洞房那張新人床上的!”興許是見“柳纖纖”一味躲閃,帶了太過明顯的抗拒意味,惹得她不大高興了,臉色也就變了,“難不成……你也想步了你哥哥的後塵?”

聽這話的意思,對方就是想要“柳纖纖”在這冰寒刺骨的小洞天裏與她圓了房!

合巹,怕也隻是飲鴆止渴!無情暗自歎了口氣,落在寒池裏,行動本就變得遲緩了,此刻渾身都已被池水凍得直打哆嗦,反觀凰靈兒,手腳竟是越發靈活,三兩下的,竟揪住了“柳纖纖”身上唯一的那件罩衫,手一用力,就要往下扯落……

驚訝於對方竟是不怕這一池冰寒、似感覺不到寒冷般的,竟在這寒池裏“霸王硬上弓”——已無退路的無情閉了閉眼,放棄掙紮,唇邊又浮了那一抹無情之人般淡而自嘲的笑——事已至此,避無可避!

嘶啦——

裂帛之聲倏地響起,“柳纖纖”身上罩衫被扯落下來,露出了光潔溜溜的胸膛,左胸心房之處,一點朱砂胎痣赫然顯露出來!

朱砂猩紅之色刺入眼底,凰靈兒的眼神猝然一變,突然尖利地叫了聲:“不——你不是纖纖!你是柳、果、兒!”

無情一驚,忽又了悟:果兒出嫁那晚,洞房新人床上,定是讓凰公子瞄到了身上這一點朱砂胎記!無法隱瞞,無情無語凝噎。

“你、你……你怎麼還沒死?”

受了刺激,凰靈兒的神色有些不對了,浸濕在水中的衣袍突然鼓脹起來,揪扯中歪了一邊的發髻上脫落了簪子,滿頭長發披散下來,蓋住了整張臉。

“你們都在騙人、都在騙人——”

尖銳的叫聲,如泣血一般,聽來驚心不已!

無情心頭一凜,正欲脫身逃出寒池時,渾身卻突然震了一下,駭然瞪大了眼,看凰靈兒披散的長發無風自動,一綹綹的,飛了起來,原本被頭發蓋住的那張臉,猝然露了出來!

一點白森森的寒芒驚閃,無情眼底映入了匪夷所思的駭人景象——

失了皮肉包裹的一張臉,骷髏顯露了出來!

凰靈兒滿頭長發淩亂地飛舞起來,鼓脹的衣袍下,森森骸骨,驚魂奪魄!

“屍、屍妖?!”

無情駭然震愣住,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一幕幕畫麵——

午夜大凶時辰,“柳纖纖”被花轎抬入凰家古宅那扇懸了瓶子的舊宅門裏,入洞房的那一瞬,魂魄脫竅而出,遊蕩在這座老宅子裏,蕩入了阿雪住過的那片院落,見到了拎著燈籠而來的凰夫人,又發現了院落深處鎖住的那道柴門。

柴門裏,一片廢園……

廢園秘屋裏,一幅壁畫、一個突然出現的懸頸蕩於梁下的女子,懸梁時穿著阿雪的衣物,耳戴明珠、足裹素襪,衣袖外的手與衣領上裸露的肩,皆已腐化成森森白骨,披散的長發內掩藏的赫然是一顆骷髏頭!

懸梁自縊的女子想必已死了很久,肉身腐爛,餘下的隻是一具骸骨!

……

無情怔怔地看著這梁下懸的死人,腦海裏隻浮現兩個字——屍妖!

她想逃離這間詭異的屋子,偏偏一縷魂魄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拖住了,動彈不得!

一股陰寒的風從屋子底下冒出來,原本裹住骸骨的一襲素色雪衣,被風一吹,一片一片凋落下來,像枯蝶一樣漫天飛舞,煞是好看!

無情卻再沒有閑情去看,她已完全駭呆了,兩眼發直地看著懸在梁上的那具森森骸骨,它居然在掙紮、扭動,試圖掙脫套在頸部的繩索!

畫上的字不停地滴落血漬,屋子的窗戶被風撞開,吱呀、吱呀地擺動,一股股陰冷的風在壁縫中穿梭,摩擦出奇異的聲音:似低吟、似輕歎、似哀泣……

淡淡的月光朦朧著,猝然被烏雲所遮,屋子裏一暗,所有怪異的聲音霎時消失!

無情強自鎮定,閉了閉眼,飄凝在正牆前,再看這屋子,窗戶仍關得緊緊的,梁上空無一物,連畫上的血字也消失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仿佛隻是一場錯覺!

沒有形體的存在,但,她卻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已在發抖,再也不願在這詭異陰森的屋子裏多待片刻,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飄離這座廢園。

重新穿出那道落鎖的柴門,她一刻不停地奔往有燈光的地方,衝入一道月牙門,在長廊拐角冷不防撞上了一個人。

無形的魂魄穿透了迎麵而來的那個人,無形的魅影與有形的軀體交錯而過的一瞬,無情突然凝住了飄動著急急逃離的步態,吃驚地轉頭去看——

九曲回廊上,一盞風燈晃悠悠,燈下拖曳著、映出了一道狹長人影。

拎了燈盞的人,步履輕捷,點塵不驚,繞過回廊,進了一間屋子。

“凰公子?”

……

果真是她!那晚遊魂所見的,果真是凰靈兒!

“靈兒……你早已死了!”

寒池裏,麵對原形畢露的凰靈兒,無情隻覺一股寒氣從骨血裏透出來,遍體發寒,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果兒的死因——活活被嚇死!被死後化作屍妖的凰靈兒活活嚇死在洞房的新人床上!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總不願接受我?”

長發狂舞,發下的骷髏磨合著森森的牙,發出陰冷冷的聲音,“為什麼總要當我是個怪物?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為什麼、為什麼要剝奪我的幸福?”

初來紅,她偷偷換穿了裙子,隻不過是做了女孩家想做的事,被家中下人發現後,娘親竟對下人們說:凰兒犯了瘋病!

她沒有病!沒有!沒有!沒有……卻快被逼瘋了!被自己的親娘逼得……

每天晚上都是噩夢纏身,在凰家老宅子裏過的每一天,對她來講都是個煎熬!連著娶了好幾個“新娘子”,看著那些鮮活的生命,相繼被扼殺在高高的房梁下,夢魘如黑霧罩著她,身心俱疲,那一晚,仿佛被吊死的那些“新娘子”夢裏召喚著,她夢遊似的,走進了那座被深鎖了的廢園,鬼使神差一般,進了那間秘室,那裏凝結了太多太多的怨恨之氣,如同無數隻手掐壓著她,如窒息般的痛不欲生時,她聽到一個很溫柔的聲音,喚著她往房梁下方走……

那應該是雪姨的聲音吧?小時候她聽過下人們曾偷偷的提及阿雪夫人,提到這位夫人時,下人們總是念著她的好,幼小的靈兒躲在角落裏聽著,心裏竟有一絲憧憬——倘若,雪姨才是她的娘親,一定會待她很好吧?會給她親手縫出一件漂亮的衣裙,會精心打扮她,像個寶貝公主一樣捧她在掌心裏合乎疼愛著吧?倘若,雪姨才是她的親娘,那麼阿爹也不會離開這個家,會帶著她去外麵玩耍,會很幸福地告訴外人靈兒是他的乖女兒吧?倘若,雪姨才是他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