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八章 緣君不識青豆蔻(2 / 3)

說到這裏,夜熔的嘴角開始抿了起來,那種微笑是讓人不寒而栗的。

瘋狂的欲望在啃噬著她的心,埋藏了多年的執念,在這個大雨的清晨蔓延成燎原的妖異鬼火。

羅迦看著窗外,風起,院中的老樹樹葉一陣響動。

雨點敲打著樹葉沙沙響,可以看見雨滴擊起水麵的漣漪。花間,樹木間,草與草之間的都滿是那淡淡的雨氣。

“愜懷,隻用一個小小的手段就鏟除了蘇家,而且自己毫發未傷。這樣的男子太過危險,但是利誘不成,我隻能情惑。他是喜歡我的,可是他對我的戒心也是極重,我是耐心地等,等著他的心,為我偽裝的溫柔所迷惑。但是他依然防備著我,但我再也沒有時間等了。於是我蓄意地避開你,不見你,卻讓人時刻在乾彬宮注意你的一舉一動。那日,你一早起來,便誇讚杏花開得漂亮,又狀似無意地詢問我的起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到寧夜宮。於是我故意約了愜懷,他知道你我那時已經互不相見,便放心地應約而來。我故意用琵琶引你,讓你看到了那一幕。果然,你們避無可避,終是反目成仇。他到臨死那一刻,都相信我夜氏會助他一臂之力……

“後來,我知道你對我戒心日重。但是你喜歡傅子鏡,可你不知道她身上有我夜氏一半的血統,當年,我又救過她母親一命,她對我始終心存感激。不久前我又讓她的舊日情人去引誘她,讓她在你的飲食中下了最後的青豆蔻。我對你已經不單單是恨可以形容,那是一種毀滅,想要毀滅你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同我自己,通通都化成灰燼。我一直想問你,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滋味如何?

“說起來青豆蔻它真是很神奇……聞著它,男子會不能留下子嗣,聞到了一定的分量之後,再服了它……那藥性就解了,所以……昨夜,我有預感,我已經有了你的骨肉,一個夜氏和皇權相結合的骨血……但是,你已經沒有救了,那纏綿的毒性已經一點一點侵入你的腦中。

“若是入腦,如何?”唇上胭脂褪成了蒼白,她抬眸望去,眼波中含譏諷,“慢慢地就會變成你最害怕最憎恨的樣子。”

“最害怕,最憎恨?”他凝視著她,他的眼睛不再明亮,他的神情不再飛揚,一夕間鬢角都好似蒼然,仿佛已老了十歲,此刻,他望向她的目光中有癡,亦有怨,又似是困惑。

“不會死的,絕對不會死的。我廢了那麼大的心機,受了那麼多的苦,要是讓你這麼快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你?再過上半個月,你就會變成你父皇的樣子,羅迦,你會慢慢發瘋,瘋得誰也不認識,瘋得什麼也不知道。”

她的聲音一直都很溫柔,輕得好似有蝶翅一樣柔,但是卻帶著劇毒的刺,惡狠狠地向他撲來。

往事盛開在記憶裏,一幕幕地回閃。那些依稀的往事,飄零繽紛,無聲地凋謝。

他覺得自己掉進一片虛無裏,無窮無盡的隻是向下落著,沒有盡頭,沒有方向。

他都做了些什麼?掠奪,傷害,他讓當年那個笑起來連陽光都能跟著融化的女子,變成了現在這冰冷妖異的模樣。

是他把她粉身碎骨地融化了,又硬生生重新塑捏出來,可是他烙上她魂魄深處,最深最重的印記,卻永不能磨滅一樣,讓他們彼此沉屙一樣地痛楚而絕望。

可是,就算時光倒流,他,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命運,不允許他後悔。

他的心火熱滾燙,迸發出心跳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更急促。

雪越下越大,風撲在窗上,漱漱作響。

“怪不得,怪不得……朕最近總是看到幻覺,總是頭痛,總是愛發脾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頰邊的鈿花,藍藍的就如胭脂的淚,讓他醉了。

手吃力地抬起來,慢慢地摸到了她的頰邊,手指從他的頰邊滑過,俯下身子靠在她的身側,一絲倦意自心頭湧上。

“你恨我嗎?你當真這麼恨我嗎?”

“我恨你,是的,我恨你。”夜熔慢慢地傾身過來,冰冷而清楚地對他說,“就如我當初愛你一樣深。”

羅迦顫抖著縮回了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使勁地想要把那裏的肉都挖出來,竟是那麼疼。

日色因為陰雨綿綿而顯得昏暗,刹那間,羅迦仿佛又看見了她的臉,清清楚楚,曆曆在目。

不是現在這張仿佛如黃泉彼岸,盛開的曼珠沙華一般妖異的美貌,而是多年以前,在低垂的星空下,對著他微笑的那張沉靜、美麗和充滿快樂的麵孔。

他張了張口,想說的話卻哽在喉嚨,他把手伸出來,“我從來都沒有過一絲的念頭要傷害你,這是真的。原諒我,熔……我該怎麼做,才能在我的生命裏,完全擁有你?我對不起你,我從來沒有求過人,可是這回我第二次求你,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她沒有說什麼,隻是冷冷的,麵無表情。

他的心被她這目光刺痛了。他竟似有一種近乎害怕的感覺,這前所未有的害怕,令他幾乎要亂了方寸,她不再言語,隻是那樣冰冷地看著他。

“事到如今,我依舊不得不承認,我愛你。但,你看著我這副模樣,即使你說你愛我,我的心裏也不再會暖起來。”

若是時光可以重來,是不是兩人之間便可毫無芥蒂?

若是時光倒流,他們是不是便可以重新來過?

不可能,不可能,即使重新來過,他依舊會那樣選擇。

那就是命。

羅迦不知所措地坐在夜熔的身旁,身體不停地顫動。

他的手指撫上麵龐,從他的指縫裏滲出的是透明的液體。是兩處閑愁。

看不破紅塵的,不隻是她,還有他,在原地兜兜轉轉,遍地都是傷心。

仿佛依稀還是昨天,卻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久得已經成了前世的奢望。

他突然伸出手,製住了夜熔的穴道。

夜熔突然頭昏眼花,腿腳也不聽使喚了,連聲音都無法再發出,便軟軟地倒在了竹榻上。

羅迦慢慢地俯下身,靠近她。

就在這一刻,夜熔被陰影掩住的神情,依舊是冰冷的,秀氣的眉頭微微地顰了起來,恍惚間,露出了似溫柔又似憐憫的神情。

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接著又開始用那種一成不變的低音緩慢地敘述著:“沒事……別怕啊,熔……”

冰冷的液體,自他的麵上淌下,他以為他這一輩子再不會流淚了。

那樣多的東西,他都已經擁有,萬眾景仰的人生,天下,權力那樣多……

可是現在,他方才知道,他竟是一無所有的可憐人。現在,除了她的愛,他什麼也沒有。

可是,她連愛都不願意再給他。

從此之後,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羅迦遲緩地走到簾子邊望了一眼,何度在回廊外守著,他順手掩上了門。

窗外的雨水混著泥土的香飄然浮動,微風吹過便支離破碎,滿地的陰影幢幢,細碎開去,暗暗地壓著晦澀暗紫。

羅迦捧著她的臉,似乎是溫柔地吻了她的嘴唇,冰冰冷冷。

幽黑如黑色的眼瞳浮著微光,指肚緩緩在她的頰邊婆娑,往下,隻需要幾成力道便可了結這一切,隻是手放在她的頸邊,卻是下不去手。

“你莫要擔心,我不會害你……我的自私,換了你這麼多年的痛苦,我不是不悔的。可是若要從頭再來,我依舊會選擇一樣的路,也許這就是命……可是欠的終是要還的,現如今,我就還了你。”

追不回,留不住,指間的沙一般滑散開去,落了個滿地的支離破碎……

愛與恨,原來不過毫離。

是不是許多的事情便是如此無可挽回?

流花落水……

“我知道,你怨恨我當年懦弱地拋下你,選擇忘記你,不肯跟你離開……那,隻是因為我的家在這裏,我的根在這裏,我的親人在這裏,我所熟知的一切都在這裏。我知道,我很怯懦,我不敢,如果不惜一切跟你走了……我的親人就會落入萬丈深淵。這個皇宮,這個皇位上所代表的一切,都已經與我骨血相連,根本就沒有辦法分開。我在這樣的權力中出生,我在這樣的權力中長大,我在這樣的權力中接受教育。所以,命中注定我不能舍棄它,所以我隻能舍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