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乞丐(1 / 3)

女兒樓之五更鍾(黑顏)

楔子一 鬼娃

冷月寂寂,風吹動樺樹,發出瑟瑟的響聲,間中不時響起一兩聲如鬼號般的夜鳥叫聲,將這一處野地荒塋襯托得更加陰森淒淒。

她醒過來,迷茫地看了眼半彎寡月,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草屑,蒼白的小臉上木無表情。

肚子餓。

無聲地穿過錯綜複雜的墳間小道,偶爾還得從墳丘上翻過,人高的芭茅隨著夜風,發出沙沙的響聲,螢火蟲兒沒了,紡織娘也不叫了。她將披在身上的破衣服緊了又緊,為越來越冷的夜輕輕攏了細眉。

白天那裏多了一個新土丘,吹吹打打,哭哭鬧鬧地折騰了很久。她不得不躲得遠遠的,以免惹人白眼。

惹人白眼……那自是她寬慰自己的話,事實上,是恐懼和厭惡。這裏誰人不知道她是死人生的孩子,守墳人養活的鬼娃?守墳人死了,無人再守,這裏就成了亂葬崗,她也成了無依無靠的遊魂。

抓起新墳前祭奠用的饅頭,她狠狠咬了一口,兩天來除了野草根和水沒進一點其他食物,冷硬的饅頭入口,便是極致的美味。

“呃——”小小的拳頭捶向自己的胸口,幹硬的麵噎得她直翻白眼。

小路上有馬蹄聲。來不及緩過氣,她像猴子一樣靈活地將碑前剩下的幾個饅頭全部塞進胸前破衣內,然後抱著縮到旁邊雜草叢生的墳後,屏著氣等人過去。

黯淡的月色下,一輛四匹馬拖著的烏黑馬車仿佛來自黃泉般出現在這寥無人跡的荒野,車夫長長的鞭子在空中劃出的尖銳嘯聲在寂夜中遠遠地蕩開,令人心驚。

垂著流蘇的車頂,華麗的紗幔,都是鴉羽一般的黑……

她瞪大眼睛,為眼前這詭異的一幕。是來接亡靈的馬車嗎?她想起偷聽到的傳說,雖然在這裏生活了近十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但是誰能說沒遇到就等於沒有呢。

原本飛馳馬車在穿過墳塋間的寬道上突然刹住,馬兒揚蹄而嘶,讓人幾乎以為它們要帶著馬車飛向空中。

“原來真有一個小孩兒。”馬嘶之後的沉靜,車廂中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如夜風白月,不帶絲毫人類的感情,並非沒有溫度,卻讓人心中寒意頓起。

她往後縮了縮,小手使勁捂住難抑的幹嗝,看著馬車的雙眼卻並不見害怕,隻是一貫的木然。

黑幔撩,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半現在月光中,如玉般優雅。

“生鬼!”男人悠悠低吟,為她打下重生的烙印。

生鬼。白姓,排行第三,是名白三。

一切,就這樣改變。

楔子二 怨結

鋒利的刀刃無聲無息地劃破纖秀脆弱的脖子,一抹嫣紅順著明晃晃的匕身滑落。

“我是白三。”她對一臉不敢置信捂住自己喉嚨、喉中隻能發出嘶嘶聲的女人道,聲音冷漠,死寂。

她一身白色麻衣,長發披垂在蒼白的臉頰兩側,雙眸陰冷木然,似乎殺死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蟻。

“黑、黑……”女人踉蹌倒退兩步,顫著蔥白一樣的纖指,頻頻喘息。

“是黑宇殿。不錯。”白三坦然承認,頓了頓,她補充道:“青澤,魏縣,譚鬱,岩郡……”

她沒說完,女人口中吐出一個卿字,便“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濺起塵土些許,大睜的美眸中有著說不盡的怨毒,不甘以及難以言喻的眷戀。

白三踏前一步,在她麵前蹲下,伸手理了理女人微微淩亂的杏黃衫子,又輕輕合上她的眼,“卿家會為你報仇的。”她喃喃低語,像事不關己。

站起身,時正值夕陽西下,餘暉穿過遠處山頂雲隱寺的簷隙,投射在人跡稀少的古道上。一兩匹馬拉著空車安靜地站在道上,不時踢踏兩下,打個響鼻,對才發生過的屠殺似無所覺。

駕車大漢的屍體倒掛在車轅上,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彙聚成一攤。在他身後,半垂的車簾下,是一個丫環的屍體,她手中仍緊握著拔出一半的長劍。

另一個丫環橫臥在離馬車不遠的黃土道上,脖子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姿勢。而在道旁的亂草叢中,是兩具黑衣勁裝大漢的屍身。

加上白三麵前這個女子,一共六人,沒留下一個活口。

黑宇箭過,寸草不留。白三站起身,將那深黑中泛著血紅光澤的精致羽箭緊攏在袖中,自始至終都沒拿出。

兩個時辰後,卿家。

看著橫擺在大廳上的六具屍體,卿家諸人神色凝重中透著濃濃的悲忿,沒有人說話,寬闊的大堂中安靜得幾乎令人窒息。

黑山明秀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捏著椅手,啪,堅硬的酸枝木終於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力量,生生斷裂,打破了廳內的沉默。

“傳信虎修,讓家主和大少速速趕回!”她聲音冷若寒冰,帶著無盡的肅殺。

有人聞言趕緊起身下去,與匆匆進來的人擦身而過。

“稟主母,已經查明,為黑宇殿女兒樓白三所為。”

“黑宇殿……白三……好,很好!”黑山明秀桀桀怪笑,聲音如同夜嫋一般,讓人心中寒氣直冒。

騰的一下,坐在她左手邊的一個年輕男子驀然站起身,往外便走。

“站住!你要去哪裏?”笑聲倏止,冷厲地喝道。

男子沒有回頭,僵直的背透露出無法掩飾的濃烈怒氣,“血債血嚐!孩兒這便去將那白三捉來血祭大嫂。”

“不急在這一刻。”黑山明秀的聲音微緩,顯然翻騰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這債終是要討的,且等你爹和大哥回來,在這之前誰若給我壞事,我絕饒不了他。”她這話既是對著青年說,又是對著在場的其他義憤填膺的人所說。

青年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有些不甘地道:“是,母親。”語罷,繼續往外走去。

正在此時,一個魁梧的中年男人迎麵而來,那張原該英俊的臉因一道橫斜的疤痕而顯得猙獰。

“四叔。”青年衝男人草草行了一禮,沒有心情多說,轉身走回自己居所。

不能輕舉妄動,不能輕舉妄動……

他憤恨地一揮袍袖,將書房內能毀的都毀了個幹淨,然後踏著一片狼藉走到書案前,展開一張白卷,舉筆沾墨在上麵寫下黑宇殿三字,然後是白三,頓了頓,想起方才與自己相撞的四叔,又在紙上寫下燕子寨三字。

那字如刀刻劍畫,力透紙背,像是恨不得將它們刻在心上。

恨恨瞪著那張字半晌,他再次舉筆,在黑宇殿和白三上麵打了兩個大大的叉,而在燕子寨上麵則畫了個圈。

“欠什麼就還什麼。”他喃喃低語,一抹冷笑無聲無息地浮上深眸。

船艙裏的空間不大,卻擠滿了人以及貨物。雞鴨被綁了腳丟在地上,被後麵上船的人踢到,便一陣咯咯嘎嘎地亂撲騰;一頭羊脖子上拖著根繩子在人群裏咩咩地擠過來拱過去,不時惹來一兩句粗俗的咒罵,大抵是繩子套住了某人的腿,又或者羊蹄不客氣地踏到了人腳上。

汗臭,雞鴨屎味,羊騷混在一起,艙內空氣濁悶之極。

然而,就在這擠得連放屁都困難的地方,卻有一個人獨享著一方寬敞的角落,身前五步之內無人靠近,連那四處亂竄的羊也沒闖進過那範圍,似乎懼怕著什麼。

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女人。長長的發散著,垂在兩肩,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來的部分,讓人唯一感覺到的就是白,死人一樣的慘白。她穿著素白而樣式簡單的衣服,坐在那裏,如同臉一樣白的手擱在膝上,而眼睛則盯著手,自上船以後便沒再動過。

就算船上人很多,人們仍然忍不住心中犯嘀咕,即使平時大大咧咧的人也不由心中發涼,下意識壓低了說話的聲音,還不時向那個方向偷偷瞄上一眼,確定自己不是看花了眼。有小孩的都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裏,生怕孩子頑皮,跑了過去,惹到什麼不幹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