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能順利逃出,想必也不是她運氣好,又或者能力強,而是想讓她引出其他的姐妹。想通此點,白三並沒往女兒樓的隱匿處逃亡,而是直奔竟陽。如果必須死,那麼在死前,她要去完成一個心願。
連著逃亡了七天七夜,白三早已疲憊不堪。也許心中有了明確的希望,這七天中她竟然並沒有再精神恍惚。否則那一群一直緊咬著她不放的乾白手下以及另一批來曆不明的人馬,恐怕早已將她生擒。
然而,那一天,她終於堅持不住,倒了下去。那個時候,她才發現竟然又是那片沼澤地,那片埋葬了她心的沼澤林。
為什麼狼狽的時候總是在這裏呢?感覺到追兵衣服掠風的聲音越來越近,白三突然覺得很諷刺,心反而平靜下來。
見不到他最後一麵了。
這幾年她過得很苦,沒遇到他之前,她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沒有痛苦,也沒有快樂。自從他出現又離開之後,她才知道這世上原來溫暖比冷漠傷人更深。
不過,一切都過去了。她想,感覺到有人接近,在無力地合上眼時,一片紅色映入眼角餘光。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鍾……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鍾……”
幽幽怨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淡眉微皺,驀然睜大眼睛,瞪向那個彩衣戲子。
“你是誰?”她問,絲毫不在意越來越近的追兵。
“回姐姐,奴家名喚鶯鶯。”那戲子又做了一個妖嬈的身姿,紅唇微啟,竟然唱了起來:“北雁南翔。問曉來誰染得霜林絳?總是離人淚千行。成就遲,分別早,叫人惆悵……”
白三隻覺從未有過的頭痛,暗忖自己的癲病是不是便是由他身上得來的?此念方起,但覺眼前一花,人已無聲無息地暈了過去。
“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裏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看,雲斂晴空,冰輪乍湧,好一派清秋光景……”
白三醒來,覺得身下晃晃悠悠的,耳中聽到有人在唱曲,卻一字也聽不分明,倒是後麵那一句念白聽懂了。
“現在是夏初。”她冷冷道,按著疼痛的額頭,掙紮著坐起身,先是發現身無拘束,再發現竟是躺在一條小船的船艙之內。
“月色雖好,隻是四野俱是悲愁之聲,令人可慘……”那人不理她,徑自演得興起。
從艙中望出去,隻見那彩衣濃妝的戲子正倚在船頭,一邊灌著酒,一邊掐著蘭花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比劃著。
白三突然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不由站起身走了出去。
外麵果然月色極好,銀色的光華鋪灑在四周比人還高的蘆葦上,如同碾上了一層霜。隱在蘆葦蕩中,即使那些人有心想尋,也不是那麼容易吧。
“你為什麼救我?”她問這個兩次救了她的人。如果說第一次是巧合,那麼怎麼可能巧合兩次?
那人睨了她一眼,唇角浮起一個古怪的笑,而後突然長身而起,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千古英雄爭何事,贏得沙場戰骨寒。”他仍然沒有回答,負手昂然立於船頭,口中念出最後一句。隻是這一次聲音不再捏成柔媚的女聲,竟優雅中透出些許粗獷,還有一股讓人無法忽略的尊貴以及蒼涼。
葦子青綠,覆了半麵江河。風過,波浪般蕩漾開來。
白三看著他的背影,竟是越看越覺得熟悉,卻又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腦袋不由一陣劇痛,忍不住伸手就去扯頭發。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人淡淡道,“我叫陰九幽。你記好了別忘,這個人情早晚是要還的。”
說著他突然仰天長笑,腳尖一點船舷,人已縱身而起,往蘆葦深處躍去。
“若再想見他,後日城南道,帶走那孩子。”遙遙的,那人丟下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人轉眼消失在蘆葦海中。隻是這樣的輕功,便足以震驚天下。
他……
白三緩緩鬆開手,怔然看著他消失的地方,許久才回過神。孩子?誰家的孩子?
清江映月。她悄無聲息地將小舟滑出蘆葦叢,往岸邊行去。風起,葦聲娑娑,江水慵懶地拍打著岸,泊在岸邊的漁舟遠遠射過來幾點孤寂的燈光,時明時暗,最終融於冷冷的月色中。
城南道,芳草連天,遠山斜陽,如畫卷。
馬蹄聲急,近百騎駿馬簇擁著兩輛黑色鑲有飛鷹族徽的華麗馬車從官道上快速奔馳而來。
是卿家的馬車。
等了一整天的白三精神一振,目光如炬,似想穿透低垂的車帷看清裏麵所坐的人。隨著車馬的接近,她不由握緊了手中的碎石。
卿家兒郎久經沙場,都是以一擋百之輩,要想在這嚴密的護衛下奪人,並不容易。所以必須一擊成功,不然一旦陷入其包圍當中,將會很難脫身。
屏息,凝神,提氣。當從呼吸大概辨別出兩輛馬車中所坐之人的年齡以及人數之後,她手一揚,數粒石子齊發,嵌入往前飛速滾動的車輪當中。
“砰”的一聲,前一輛馬車車輪停止滾動,卻刹不住往前的衝勢,頓時連車帶馬翻倒在地,同時摔出其中的兩個丫環。而後一輛馬車與其相距極近,車夫反應雖然迅速,卻也隻來得及拉住馬韁,卻控製不住馬匹往前踏落的鐵蹄。瞬間兩輛馬車撞在一起,隻見人影一閃,一個手中執簫的白衣絕色女子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從車中竄出,穩穩地落向一旁。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原本飛馳的馬隊出現了瞬間的混亂,白三早在擲出石頭的瞬間已從藏身的樹上躍下,等白衣女子落下時,她正好抵達馬車之旁,一爪抓向她手中的碧簫。
那女子猝不及防,反射性地收回碧簫,卻將懷中孩子暴露在了白三的麵前。白三出指如風,一指點在女子脅下,同時順手抓住孩子背心,提了起來,在那些護衛繞過翻倒的馬車圍攏過來之前疾退至一旁的野林中。入林前突然省起,忙提氣拋下一句。
“十日後,百花穀,我要見到卿溯。”
被點中穴道的白衣女子臉色微白,喊住準備棄馬入林追趕的護衛。
“你們追不上,先回府。孫少爺暫時不會有危險。”她聲音清冷,即使受製,依然絲毫不減那從骨子裏透出的高傲。
“是。二夫人。”眾人應喏。有人上前給她解了穴道。
女子站在一旁,等待護衛幫著車夫將馬車推起來,耳邊響起兩個丫環害怕的哭聲。她目光緩緩掃過那些仍坐在馬上憂心忡忡的護衛,然後看向白三逃逸的野林,清麗的眉宇間浮起隱隱的不安以及難抑的憂慮。
那個人定然要恨死她了!但願……謙兒不會有事,不然,她隻能以命相賠。
白三拎著孩子一路南馳,盡撿荒山野嶺而行。卿家勢力太大,隻怕半日不到,所有陸路水路都會被封鎖,她自不會去自投羅網。
那孩子自落進她手中後,便一直冷冷地看著她,既不哭也不鬧,更看不到絲毫害怕的樣子。直到休息,她才將他放下。
“你是什麼人?”他開口,沉穩冷靜,小小年紀便隱隱有大將之風。
“白三。”小孩的容貌與卿溯竟有七八分的相似,隻是因著這一點,一向不愛理人的白三竟然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