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的名字,小孩原本冷靜的臉頓時被仇恨所替代。
“是你殺了我的娘親?”他赫然站起,比坐著的白三高出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瞪著她,竟然產生了些許壓迫之感。
“我不認識你娘。”白三身子往後微仰,有點不習慣樹三少的臉上浮起這樣的神色。
小孩臉上浮起不應該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冷笑,“我爹是卿灝,我娘是蘭無痕,你說你不認識我娘?”說到這,他嘿嘿笑了起來,隻是臉上全無笑意。
白三有片刻的恍惚,差點以為眼前的人就是樹三少,閉了閉眼,等心中突然翻湧的情緒稍稍平複下來,才睜開眼對上那充滿著算計與恨意的黑瞳。
“是我殺了蘭無痕。”她直認不諱。原來是卿灝的孩子,難怪可以用他要挾卿家。
聽到她承認,小孩不再說話,再次坐了下來。
“我肚子餓了,你給我弄吃的來。”過了一會兒,他喊,有著天生的頤指氣使。
白三也不惱,隻是為了防止他逃跑,伸指點了他的穴道,然後才起身去尋找吃的。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小孩清澈的眼中才浮起恐懼的淚光以及這個年齡應有的稚氣和脆弱,隻是他倔強地沒讓眼淚掉下來。
娘親,謙兒一定會替你報仇。他咬牙許下承諾。
半晌後,白三拎著一隻山雞和一捆幹柴回來,解開了他的穴,然後生起火。隻是才烤沒一會兒,天突然下起大雨來,不禁淋熄了火,還將兩人淋成了落湯雞。
白三拿著烤得半熟的雞,站在雨中發愣。以前和樹三少在一起的時候,為什麼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謙兒見四周皆是樹木,雨太大,竟然無處可避,而白三竟一臉癡茫地站在雨中,似乎感覺不到雨淋之苦。他不由大怒,罵道:“你是傻子啊,還不快找地方避雨!”如果不是他找不到地方,又不可能逃離她身邊,不然早就跑了。
白三抬手用袖子抹去眼睛上的雨水,看到被淋得頭發都貼在臉上的謙兒,神誌突然有些混亂。時間仿佛逆轉,她和他還在百花穀外的溪邊,因為從百花穀發臭的湖水中出來,而不得不洗淨自己。那一次,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長相。他笑著,臉頰邊有兩個可愛的酒窩,那時,他的頭發也是這樣貼在俊秀的臉上……
“喂!瘋子!快找地方避雨!”謙兒被她炙熱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不由大聲喊道,借以壯膽。
白三一震,清醒過來,心中升起難以忍受的失落以及揪痛。不是他,他不會叫她瘋子。
無聲地歎口氣,她驀然伸手抓住謙兒,往林木茂盛之處奔去。
淋了雨受了涼,加上被擄的驚恐以及簡陋難咽的食物,種種因素湊在一起,謙兒很不意外地病倒了,當夜便發起高燒來。
白三所走之處,百裏之內難以見到人煙,更不用說找人給他治病。這樣一來,不由慌了手腳。她劫持孩子,並不是想害死他,隻是想見到卿溯。她不懂醫,不識草藥,平時別說不容易生病,就算真的病了,也都是自己熬過來,因此竟首次覺得無能為力起來。
“娘……別丟下謙兒……娘……”幹燥的洞裏,發起燒的謙兒開始說起胡話來。
“娘……娘……謙兒冷……好冷……”
或許是被觸及了兒時的記憶,看著躺在火堆邊瑟瑟蜷成一團的小孩,平生殺人無數的白三首次升起後悔的情緒。她猶豫了片刻,然後挪到他的身邊,伸手將他抱進懷中。
“你會沒事的……”她用自己冰冷的臉貼在謙兒燒得發紅的臉上,輕輕道。
也許是過於關切,也許是太過愧疚,一向機警的她竟然沒察覺到懷中孩子微微睜開的眼中所透露出的殺意。下一刻,一把匕首突然狠狠地紮進了她的胸口。
“你……”白三驀然放開仍然滿臉通紅卻眼露猙獰仇恨的孩子,一抬手便要擊向他的天靈蓋,然而卻在還差半分的時候,硬生生地收住。
“走。”她冷冷吐出一個字,按住仍插在胸口的匕首背轉了身。
謙兒眼中浮起惶惑的神色,聞言連想也沒想,轉身跌跌撞撞跑出了洞口,衝進雨中。然而他年紀尚小,加上又發著燒,沒跑出多遠,便摔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再醒來,卻是暖被軟床,空氣中飄動著一股濃濃的藥香。身上雖然無力,卻很清爽,沒有發燒時的昏沉。他以為自己到了家,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隻是做馬車太累而發的夢。
“姨奶奶……”他呢喃,還沒睜開眼,一隻溫暖而粗糙的手放到了他的額上。
“小公子退燒了。夫人!”耳邊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說話,聲音中有著鬆口氣的喜悅。
夫人?
“娘……”他喊,眼睫動了動,如蝴蝶般張開,黑亮的眼眸開始四處搜尋,“娘……”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長著花白頭發的老人,眼尾唇角的皺紋微微抖動著,牽出讓人心安的慈祥笑容。
“醒來了醒來了……”老人摸著他的臉,嗬嗬地笑。
謙兒不習慣陌生人這樣碰他,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娘……奶奶……”神誌稍清,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早沒了,眼眶一紅,趕緊改口。
“小娃娃,別急,你娘就在這裏……她可擔心死你了……”老人伸手扶住掙紮著要坐起的謙兒,指著窗邊坐著的白色人影。
娘?謙兒順手看過去,眼睛頓時大睜,像隻小刺蝟一樣,渾身肌肉都緊繃起來。
“她才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我娘是被她害死的!”他伸出小手指著那人,大聲地指控,雙眼幾乎噴出火來。
白三靜靜地坐在窗邊椅中,麵色死灰,看著他的目光平靜一如死水,像是默認,又像是無所謂。
老人臉上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嘴巴哆嗦了半天才說出話來:“小娃娃,你是不是燒糊塗了?”如果不是親生母親的話,怎麼會不顧自己的性命來救他?如果不是親生母親,為什麼明明已經支撐不住,卻連著數日不肯合眼地守候?
“我才沒說謊,是她……我親耳聽見爹和三叔叔說的!”被白三死寂的目光看得害怕,謙兒一邊說一邊往後縮,但是那控訴的眼神卻沒有絲毫的減弱。
“怎麼可能……”老人疑惑,然後看著白三的雙眼緩緩合上。自她將孩子送到這裏之後,便一直這樣坐著,除了說救他兩字外,便不言不語,不食不飲,連胸口的傷也不準他為她清理。
“她是魔鬼!她是魔鬼!”謙兒淚水糊花了臉,充滿怒火和恨意的聲音都變了調。
老者看看縮在床角的孩子,又看看麵色如同死人一般的女子,一直笑嗬嗬的臉終於垮了下來,苦兮兮地皺成一團。他不過是個山野村夫,怎麼住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都能碰到這樣麻煩的事?
“百花穀。”正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白三突然開了口。
“什麼?”老人精神一振。
“去百花穀。”白三的上眼瞼顫動了許久,才緩緩揚起,那雙一直如死水般的瞳眸中亮光一閃,轉瞬又黯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