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 怨解(1 / 3)

世事總是這樣,當你認為必死無疑沒有一絲轉圜餘地的時候,老天又莫名其妙給你一條生路。

當卿灝被明昭帶到山穀下麵那幾間臨時搭就的木屋前時,正看到卿溯抱著昏迷不醒的白三安然無恙地坐在那裏發怔,顯然對自己的遭遇感到有些糊塗。卿灝原本沉重的心一下子輕鬆下來,那個時候他知道,自己心中對白三的結已徹徹底底解開。

“三叔叔!三叔叔!”謙兒從父親懷中掙脫,跑了過去,扒著卿溯的手,直瞅他懷中的白三,竟是說不出的關切。

卿溯回過神,茫然看著謙兒半晌,才反應過來,目光遲鈍而緩慢地轉向卿灝。

“大哥,我們沒事。”他說,那語氣聽上去不像慶幸,更像遺憾。

卿灝怒,大步上前,揚手便給了他一巴掌,他雖然右肩受傷,出手稍顯無力,但仍打得卿溯頭一偏,可見下手是毫沒留情的。

“你好英雄啊!”他冷笑,雙眸中透出的卻是深沉難言的痛苦。

卿溯知道自己的做法傷透了兄長的心,隻是抱緊了白三,沒敢說話。他自小幾乎是由兄長帶大,兩人關係素來親厚,在他的心中,兄長的威嚴更勝父母。此次自己不顧一切在兄長麵前尋短,不僅會陷兄長於不義,無顏麵對父母,更會使他悔痛終身。事實上,當他對白三動情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要讓兄長左右為難。

見他如此,卿灝手握成拳,卻再也打不下手。而一旁的謙兒從沒見過發這樣大怒氣的父親,嚇得噤聲縮在一旁,然後被老人帶到了別處玩耍。

明昭見狀,走了上來,一拍卿灝的左肩,溫和地道:“好了,你說見到人就療傷的,跟我來吧。”然後,又對卿溯道:“三姑娘曾服過我續命之藥,無大礙。你抱她進屋歇著後,馬上來找我,你身上的傷也得處理。”

卿溯嘴唇微動,明昭似知道他要說什麼,已先一步打斷:“我想你並不希望她醒來時,自己卻倒了下去吧。”

卿溯於是不再多言,道聲謝後便抱著白三進了屋。

卿灝看著他這些日子明顯單薄了不少的背影,不由歎了口氣,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你既然明知白三沒有危險,為何還眼睜睜看著我三弟跳下去卻不阻止?”當明昭為他取下箭簇的那一刻,卿灝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咬牙問。

明昭一邊利落地切去傷口周圍的腐肉,一邊止血,聞言微微一笑,“這樣的經曆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體驗到的。”

他似答非所問,卿灝卻沉默下來。那一刻,他想他明白了背後這個大夫的意思。他比平常人幸運,有後悔的機會。就算是以命抵命,白三也早已還給了他,若他再執意懷恨下去,最終隻怕會害得所有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卿溯雖然平時嘻嘻哈哈沒個正經,但是一旦認定,就會一頭栽進去,再也不會改變心意。他明知不能請求自己不報殺妻之仇,所以選擇了這種決絕的方式。這幾年,他的痛苦並不亞於自己。

屋子內很安靜,明昭處理外傷的手法很嫻熟,不片刻便為卿灝包紮好了肩傷,正在處理其他幾處小傷。屋外傳來沉重遲滯的腳步聲,將卿灝的心思拉了回來。

卿溯出現在門口,伸指叩了兩下門,才慢吞吞地走進來。那一臉的蕭瑟,像是突然之間蒼老了十歲一般。

見他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卿灝又是心痛又是生氣,心中五味雜陳,不由別開臉不去理他。

“大哥。明昭先生。”雖然心神不屬,卿溯還是老老實實地和兩人打了招呼。

明昭已處理好卿灝的傷,見狀失笑,“卿兄不必擔憂,明昭保證讓令夫人恢複如初。”

聽到他加重音的稱呼,卿溯一愕,精神稍好,偷覷了眼兄長,也不糾正,肅然道:“多謝先生。”雖然被明昭擺了這麼一道,但說起來他實在是幫了他們大忙,卿溯心中隻有感激,絕沒有絲毫不快。

“還愣在那裏做什麼?”卿灝歎氣,站了起來,臉色冷冷。

兄長一開口,卿溯立即又蔫巴下去,哦了聲,規規矩矩地走到卿灝身邊,在他的位置上坐下任明昭擺布。

這一次連卿灝都忍不住笑了,無奈地一拍小弟的頭,慍道:“你看我不順眼,我先回竟陽就是。”

卿溯大驚,就要站起來。明昭正在為他清理右臂上的傷口,似乎料到了他的反應,先一步按在了他的肩上,不讓他亂動。

“大哥,我沒有……”卿溯急,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卿灝撫額,好氣又好笑,“什麼時候變得像個小娘們一樣哭哭啼啼了?你要是帶著這一副表情回家,準給娘踢出大門。”見他神色仍然委委屈屈,不由心軟,這才明言:“南夷既敢欺到我頭上,我又怎能讓他們失望。我回去準備,你等……等白三姑娘完全好了之後,來幫我一把吧,咱們兄弟倆很久沒並肩作戰了。”

卿溯聞言,怔怔看著兄長,好半會兒才回過味來,一把抓住兄長的手,喜極而泣,“大哥,你是、你是……”

卿灝又歎了口氣,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她救了謙兒兩次,我還能說什麼。再計較下去,恐怕就要失去我最疼愛的小弟了。別再哭了,讓人笑話。”由小到大,就算是再艱苦的訓練,受再大的委屈,他都是嬉皮笑臉地帶過,從不在人前落一滴眼淚。這次竟然幾次三番在外人麵前不能自持,可見真是心中的煎熬已到了極限。頓了頓,又道:“不過要讓我稱她一聲弟媳,你得先讓娘承認。”

這算是他們的最後一關吧。想到母親,卿灝覺得頭有些隱隱作痛,不由同情地摸了摸小弟的頭。

明昭已經開始為卿溯縫合傷口,見狀,漫不經心地插了一句:“老人家總是喜歡抱孫子的。”

兄弟倆聞言,不由麵麵相覷,而後同時大笑起來。

白三覺得睡了很沉很長的一覺,醒來,精神飽滿。

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卿溯憔悴蒼白的臉。他用手撐著頭,坐在床邊打著盹兒,頭發散亂,下巴上布滿青色的胡茬,看上去很邋遢。她突然想起以前自己曾懷疑過他不長胡子,原來並不是這樣的。

目光從卿溯肩上看過去,是一扇撐開的窗子,一株歪脖石榴樹長在那裏,葉子鬱鬱蔥蔥的,豔紅的花朵掩在其中,如同燃燒的火焰一樣。

很安靜,除了卿溯悠長勻細的呼吸聲外,隻偶爾聽到一兩聲鳥叫從窗子外麵傳來。

一種說不出的平靜充溢在心胸,白三將目光再次調回卿溯身上,回想兩人相遇以來的種種,隻覺既溫柔纏綿,又酸澀難當。

他臉上滿布細碎已不甚明顯的傷痕,她想起是兩人落在荊棘叢中,他為了護她而掛傷的。是昨日吧……她看了眼天色,不是很肯定。隻因覺得身體沒了這段日子以來的沉重,而且內息順暢,如果不是胸口的傷處仍隱隱作痛,她一定會以為自己和正常人無異。她知道自己傷勢沉重,所以有些懷疑是不是真能在短短半日之內大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