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先生住的那間草屋以前是守墳人的。後來守墳人死了,那草屋壞得不能遮風雨,我就住到了下麵去……有好些出口都在墳裏。”她緩緩道。
卿溯赫然省起那日她就說過她是在這亂葬崗長大,至於那下麵的暗道,看來是守墳人監守自盜所留下。想到此,他既覺得心酸又有些好笑,回身去沏茶時,看到明昭也是一臉的似笑非笑,顯然是與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原來如此。”明昭咳了一聲,目光落向蔚藍的天空與綠樹交界的地方,不再言語。
卿溯將沏好的茶恭恭敬敬遞了一杯給他,然後再端起另一杯走到白三身邊,也不怕熱地擠進椅中,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嚐嚐我煮的茶,三兒。”他說,白三伸手來接時卻並不給她,而是直接將杯子遞到了她的唇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還不忘念叨,“慢慢地,小心燙。”
那茶湯翠綠澄澈,入口微澀,但咽下後卻回味濃厚,口舌生津。
“很香,你也喝。”白三見卿溯熱得額上直冒汗,便從懷中掏出手帕為他擦拭,同時將遞到自己嘴邊的茶杯推到了他的麵前。
卿溯享受著她冰涼的手撫過臉頰,正笑得開懷,不料手中杯子突然被橫伸來的一隻小手奪了過去。
“渴死了!我還要,三叔叔。”不知何時回來的謙兒一口將那剩下半杯不到的茶喝完,又遞還給卿溯,嘴裏還直嚷嚷。
卿溯臉上的笑僵住,目光從謙兒的小臉緩緩移到空了的杯子中,然後又緩緩移回去,雙眼凶光閃爍。
謙兒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三叔叔,我還渴呢。”他抱怨,然後當轉向白三時,立時忘記了這事,“姨姨,這麼熱,你別跟三叔叔擠,咱們到那邊陰涼的地方去。”他是行動派,話還沒說完,已經將白三從卿溯腿上拉起來走了幾步。
“臭小子!三兒是我的!”卿溯驀然反應過來,怒吼一聲,從椅中彈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從後麵抱住了白三。
這一回不僅是謙兒,連白三都有些莫名其妙了。
“怎麼了?”她反手摸了摸卿溯的頭,低聲問,暗忖是不是被太陽曬糊塗了?她隻是這樣想,謙兒卻已經問了出來。
“三叔叔,你頭暈嗎?要不要像公公一樣去睡會兒?”
卿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當然要。”說著,抱起白三就往屋裏走,在謙兒反應過來之前“砰”的一下關上了門。
“姨姨……”謙兒叫,看看緊閉的門,再看看手中辛辛苦苦摘來的草莖,最後看向仍坐在椅中一臉悠然看戲的明昭,“叔叔?”
明昭微笑,衝他招了招手,“過來,我教你。”
這個男人啊,動了情後,真是比孩子還小氣。
等那采買藥材的護衛回來已是兩日後的事,同時他也帶回消息,日前卿灝已經率領卿家的精銳水師從竟陽出發,前往虎修。虎修是臨海的一個郡,常年受南夷人侵擾,卿灝這次是真的動怒了,看樣子南夷很快就會成為一個曆史。
兄長一走,卿溯左思右想,還是不敢馬上回去見老娘。他想起以二哥的頑固冷硬都著了娘的道,自己再滑頭,有了三兒這個軟肋,沒有充分的準備,實在是沒勇氣去麵對老娘的手段。萬一又被看管起來,就算什麼也不做,他也受不了。他不想再和三兒分離,哪怕是明知母親最後會妥協。
想來想去,他決定帶著白三和謙兒中途去攔兄長的船。不管怎麼說,能緩就緩,反正他們先在外麵逍遙一段日子再說,順便教教三兒應付老娘的手段。
走的時候,他們叫上了明昭。
“要八月二十那個紅衣女子才會出現,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先生不如隨我們去海邊一遊。等八月的時候,我們再陪送你回來。”卿溯說,態度誠懇。不過連謙兒都知道,他其實是為了白三。
明昭沉吟了一下,隨即點頭答應。其他人隻道他喜歡四處遊玩,殊不知他其實一直是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一抹渺茫的紅影。
卿灝走之前留了五匹馬,一行七人,白三卿溯共騎,謙兒和老煙杆子一騎,餘人各自一匹馬恰恰夠。
走的那天是五月初十,天氣晴好。卿溯對地形極熟,領著眾人一路抄捷徑,過新安,越章平嶺,馬不停蹄,三日後的正午在微平郡外五十餘裏處的明江江岸截住了卿家的戰船。
卿灝見到他們雖然有些意外,卻也很高興,微一細想便知小弟是怕麵對母親,他也並不點破,隻是讓人為他們準備熱水洗去幾日來的疲倦,同時置辦接風宴。
謙兒年紀小,頂不住旅途勞頓,在洗澡的時候就睡著了。白三大病初愈,也被卿溯逼著回艙休息。傍晚船隊抵達紫陽郡內的穀豐縣,卿灝下令停泊,不準備像前幾日那樣連夜航行。
因為相識於患難之中,晚上的洗塵宴卿灝並沒辦得很隆重,而是注重在誠意上,因此氣氛很好,彼此快意暢談,無所拘束。
不知道為什麼,謙兒總是喜歡粘白三,連吃飯也要擠在她和卿溯之間,一個勁地讓白三給他夾菜。卿溯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拎起侄子丟回卿灝的身邊。
其他人看得好笑,謙兒換了一個地方,也並不惱,還是吃得很愉快,隻是指使夾菜的人換成了自己爹爹而已。最終隻有卿溯一個人在那裏生悶氣,不過那點悶氣很快也在白三的一筷子菊花魚下化為耀眼的笑臉。
正吃到興頭上,有人來報說派往龍源的人回來了。
聽到龍源,明昭怔了一下,不過隻是短短的一瞬,並沒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卿灝將人招了進來。那是他的貼身侍衛卿子山,這一去一來花了不少工夫,又在竟陽與他錯過,不得不馬不停蹄地坐船連夜追來複命,幸好他臨時命船隊停下,要不恐怕得明早才能追上。
“龍源主說白隱先生半年前就出外遊曆,目前不知去向。”卿子山一臉的風塵,眼中布滿血絲,顯然是怕耽擱而不眠不休地趕回來。
此時找不找得到白隱已經沒有關係,卿灝獎慰了他幾句,然後便打發了去休息。
“卿兄為何要找白隱?”明昭突然問。
“還不是為了三兒的傷。”卿溯接話,“幸好遇到了明昭先生,不然三兒也不知道能不能拖到現在。”說到此,他竟有些後怕,伸過手去緊緊抓住白三的手,似乎這樣就能不失去她一樣。白三知他心意,反手回握,心中說不出的溫柔與歉疚。
“原來如此。”明昭微笑,點頭表示明白,卻並沒多說,端起酒來啜了一口。
酒過三巡,卿灝身軀驀然一震,望向明昭,遲疑地道:“明昭先生莫不就是白隱?”
明昭溫和地一笑,“正是在下。”
眾人愕然,一時竟有點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