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5章 番外二 梅生(1 / 3)

據說他出生的時候,滿院的梅花爭豔,他娘就給他起了個名字"梅生",姓隨他娘,恰恰好姓"顧",自睜開眼那天,就顧盼生姿--

人都說是孽--

勾欄院裏的梅,如何開得久全?

果然,六歲的時候,娘病死,院子散,他被"姨娘"們送進了喜福班。

演花臉的班主一見到他,眼都亮了,拍著巴掌,直道那名字好,顧梅生,顧梅生,簡直是天造地設,好像是順了什麼音節......

一旁鏡前的人翹著蘭花指,淡淡挑了丹鳳眼梢:"顧媚生。"

"好!"班主立時拍了板,"就依了你了,柳搖金,這孩子以後就跟著你了。"

銅鑼般的嗓門震得他不禁一震,戰栗著抬起眼,四周一片流光溢彩。

從此,陷入霓虹此間。

光陰如水,化作那練功吊嗓時的汗雨,就此,他隻記得師父冷冽的鳳眼,和那冷冷的竹板,一遍遍的提醒著他:媚生,媚生--要更媚!要更軟!

--我本是男兒郎,卻偏作了女嬌娥--

戲子的命運,千百年來,不能改變。

從今後,那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柳扶風;那一抬睫,一顧盼,都是搖金動玉的宛轉然。十二歲那年初登台,他唱《思凡》,一甩拂塵,畫個圓圈。台下轟然叫好響徹雲天。自此,京城裏最紅的旦角不再是他師父柳搖金,而是他一笑百媚顧老板。

兩三年,扶搖直上。

十六歲,東宮登台。

唱的仍是《思凡》。

款款上台,早不複當年青澀,廣袖一舒,拂塵一蕩,輕啟了櫻唇:"削發為尼實可憐,禪燈一盞伴奴眠,光陰易過催人老,辜負青春美少年。"

美眸一掃,酥了台下半邊。

他半顰半笑,入戲裏,竟也早忘了自己亦是那美"少年"。

手托香腮,眼倦眉開,忽然覺一道目光襲上台來,投入那軟香濃玉軟,隻一眼,便定下了三生的劫--

他見他深眸高鼻,眉宇軒昂,一挑眉,一動眼都是男子漢的氣概,一舉手,一抬足都蘊著天家的名堂,氣派比得過那作大壽的正主兒太子爺--耳裏聽得真真的,旁人喚他"四王爺"。

波心驀的一蕩,紅唇更豔,他清音宛轉。

一曲唱罷,滿堂喝彩。他嫣然一福,低眉,順眼,眼卻順到了台下座上--沒人能發現那金尊玉貴的四親王也在朝他遙遙一笑,抬起了手中金杯--心裏忽也像有琥珀光搖曳。

再無猶豫,他直起身,走下台來。

果然被那王爺叫住:"你就是號稱'天下第一旦'的顧媚生?"

他轉眸,麵上有著淡淡的傲:"正是。"

眼裏則映出四王瞬時的動容,眉峰一挑:"果然名不虛傳!"

他垂睫而笑:"謝王爺。"刹那風芒斂盡,唯剩瀲灩。

四王嗬嗬大笑,竟當眾一把抓過他來。

"王爺?"談不上驚惶,他抬睫,看不透那沉黑的眼。

四周照樣喧嚷熱絡,顯然是對此司空見慣。

他不意外,隻是疑惑那將他攬在懷中的人眼中一閃而逝的亮光。

耳上傳來一陣熱辣,撥弄著那秀致珍珠的人在他耳邊低笑:"再給我唱個《貴妃醉酒》。"

"現在?"他望望周圍敬酒勸酒的人潮。

"現在。"

"此地?"又望望拘在那人身前一隅的狹小。

"嗬嗬,嫌小?"那人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輕輕將他一帶,行雲流水的身子順勢就被帶到了宴桌前的空地上。那人卻還再不肯罷休的往他身上緊湊。他低眉,避開他撲鼻氣息,退一小步,卻撞到了身後誰的宴桌--

一回眸,一帶素衣飄然離座,如一朵梨花辭樹梢。

玲瓏心裏咯噔一下,濃妝豔抹的人兒忽然也覺得麵上漲紅難掩--好不羞惱!轉眸,果不意外,那做盡戲碼的人眼看著他,瞳心裏卻早已沒了他,笑笑道:"就在這裏唱,好不好?"

四周轟然應和。

他隻定定的看著那漆黑深眸,其內一襲素衣飄飄。

"四王爺--"低低一聲呼,驚回那癡望的人:"嘎?"

纖手唇前一搖,他了然一笑,餘光瞥處,見那素衣已然遠遠避開--人不屑呢!不由更加勾起了唇角,朝眼前那癡心的主兒搖搖螓首,隨即甩開了水袖--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

管人家什麼暗潮暗湧,隻管自載歌載舞。

"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

軟步,下腰,四下驚豔,無不叫好。

唯那雙似醉實醒的眼底清清楚楚的倒映:那人趁機走到了那宴桌前去,悄悄拿起桌上酒壺,搖了兩搖。

他搖頭一笑,車身臥魚醉銜杯,麵如桃花,眸似秋水,"好似嫦娥下九重......"

管人是真心假意,是青眼,是利用,看與不看,他自沉醉,引天下醉。

他永是那最美最傲的楊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