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憑心而論(2 / 3)

他們哪知,其實徐十三心裏頭偷著樂呢:這兩個笨蛋,他當著他們的麵,咒他二人該死,他們倒好,還讚同得很哪。

徐十三掩住暗笑的神色,卻露出一張憂心忡忡的樣子來。隻見他抬了抬頭,望著其中一名紫雲門人的眼睛,注視了半晌,一邊歎息一邊搖了搖頭。不一會兒,他又轉而望向另一人,同樣露出危難的神色,好似那人真的生出一副絕症似的。

那二人被他看得背脊生寒,其中一人喝道:“看什麼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啊!啊,不敢,不敢。”徐十三忙低下頭去,一副怕得很的模樣。然而,不到半刻,他又偷偷抬起眼,去望對方眼睛,可隻瞄了一眼,卻又將頭低將下去。

那人被他瞅得頭皮發麻,按捺不住,開口問道:“究竟怎般回事?我眼睛好得很,你怎麼看得一副要命的架勢?”

“這位爺兒,請聽我一言,”徐十三咳嗽了一聲,開口恭恭敬敬,“這人哪,不怕病兒來得急,卻怕病兒來得緩。急病咱有知有覺,防著醫著,便出不了什麼大問題。而這緩病,無聲無息,也許您覺得沒什麼毛病,可好好地終是哪天發作出來,那可就來不及了啊……”

“這……”兩個紫雲門人聽他說得有模有樣、表情煞有介事,當即對望一眼,“那……這麼說來,您是給我們兩個,瞧出點什麼毛病了?”

聽他們二人變了口氣、語氣恭敬了許多,徐十三暗暗發笑:這廝是著了道兒了。他表麵不動聲色,依舊頗有討好味道:“兩位爺兒,不瞞您說,在下倒是學過一些歧黃之道,曾經替那鬼姬醫過一些傷,因而她對我關照有佳。因此,在下雖不會武功,她卻讓在下當了個小頭目兒。並非如諸位大爺所說的那姘……姘……”

想那詞兒太過難聽,徐十三不願說出。至於這番解釋,一來,他是聽那些正道猜測不堪,故此申明,不想連累許姑娘聲譽,堵住眾人之口;二來,他不說自己有多高明的醫術,隻說鬼姬重用,取信於麵前二人,讓他們以為他可妙手回春,引那二人上鉤。

果然,那兩個紫雲門人果然信以為真。他二人隻道:這小子看上去不中用,可定是醫書高明,要不怎會得了那女魔頭的青睞?這武功高明與否,從外表上看還能瞅出個端倪,但有沒有醫術可就瞧不出了。一想到這人或許真瞧出自己身上有了什麼毛病,頓時,兩人口氣變軟。

“呃……那,您可瞧出咱們兩兄弟有什麼毛病了嗎?還請您明示吧。”

“好說,好說。”既然對方著了道兒,徐十三也就擺起譜來。隻見他暫且按下病情什麼的不提,隻是盯著對方眼睛歎息,而後,又搖了搖被五花大綁的身子。

那二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思忖片刻,心道:這沒有武功的小子,哪能在咱們眼皮底下跑走?就算要跑,也定是追得上的。

於是,其中一人便小心翼翼地為徐十三鬆了繩子,但並不把繩索從他身上扯下,隻是毫無勁道鬆鬆垮垮、象征性地繞了兩圈。

“你請見諒,”那紫雲門人抱拳道,“現下耳目眾多,若將繩子除了,實是不太方便。”

“這個我明白。”徐十三笑道。舒活了一下筋骨,頓時覺得暢快許多。隻是被縛了太久,血脈不順,因此手腳有些發麻發癢。稍作休息之後,他作出很鄭重的神色來,“您二位是學武人,眼清目亮,比起常人視力更勝一籌。隻是……”

他故意吞吞吐吐,引得那二人急急問道:“隻是如何?”

隻是,眼大無光、有眼無珠,是個黑白不辨、是非不分的大蠢蛋——這番心聲徐十三可並沒有光明正大地說出來,隻是一臉嚴肅,道:“隻是,眼中血絲分明,實乃積勞已久之征兆。需知,這練武中人,一身骨骼肌肉時常鍛煉,比常人是堅強許多。可唯這眼目,卻是難以訓練到的。身體若處處強健,卻唯獨落下了這一個無法同步增強,就好比是堤壩有了小小孔洞,疾病也就自然尋此薄弱點而侵入了……”

徐十三哪裏會望聞問切替人看病,扯也扯不出些高深的,隻好胡亂扯些“積勞”之類的名目來。雖然句句都是廢話,但也沒有錯處。再加上他說得鄭重其事,倒也唬住了那兩個紫雲弟子,忙問:“那,這位師傅,你看要怎麼才能鍛煉眼睛、好讓疾病無弱點可侵入呢?”

見對方的問話中,還帶上了“師傅”的敬辭,徐十三不禁暗暗好笑,隻是表麵上還是一副肅然,故意慢吞吞地道:“這個,說難也不難,說易也不易……”

事關自家身體,那兩名紫雲門人哪裏還顧得上對方乃是囚徒?二人忙抱拳道:“還請師傅示下。”

“其實,這個也不難,”徐十三腦筋轉得極快,胡謅道,“眼目乃嬌貴之物,在鍛煉前,需要好好休養。首先,你二人需閉目養神,待休息個三至四炷香的時間,再睜開眼睛,先左眼眨兩百下,然後右眼再眨兩百下,最後兩眼同時眨兩百下。這樣便是完成了一次‘煉目’。自此之後,你二人每日需得完成三次煉目,早中晚各一次。不出兩個月,眼目就要強健得多,視力也會比常人好得多了。”

這方法說離奇也不離奇,說平常可又透著點怪異。便是這般真真假假的說法,讓那二人即使有疑慮,卻也挑不出毛病。再一思索:照此方法鍛煉,縱然得不到好處,卻也沒有壞處,不如一試。

其中一人當下就閉了眼,嚐試起這“煉目”的功夫來。徐十三眼見他閉了眼,恨不得大笑出聲,調笑句:“乖孫兒,這麼聽話,來,爺爺給你買糖吃”。不過當然,這番話也隻有放在心裏樂樂,當真說出來,怕是要受些無妄之災的。

其實徐十三胡亂扯出什麼“煉目”,是思忖著那二人若同時閉了眼,自己就算跑不了,也可做點小動作,藏把利器什麼的,以供以後逃跑時見機行事。二來,也是讓那二人自此待自己好些,至少不用受那繩索緊緊勒住之苦。

果然,那看守徐十三的二人,自此對他恭敬了很多,至少收斂了拳腳,再也不會一時不爽就衝上去對他拳打腳踢了。而徐十三也自忖說多錯多,再不提什麼關於治病和九幽鬼姬的話頭,隻是常與那二人亂扯。

這般日子又過了十來天,眼看著已到了初三,離那“誅幽大會”不過短短五天的工夫。押解著徐十三的眾人已經行至石州鎮——這裏早有眾多各派的武林正道等待已久,接應眾人。於是兩撥人順利彙合,在鎮中客棧安頓下來,養精蓄銳,就等初八再上那石家坡與鬼姬一戰了。

那兩名紫雲門人押著徐十三,在一間客房住下——以對待死囚的待遇而言,這顯是豪華了些。就算是身懷絕技的武林中人,也沒辦法隨身帶著一間牢房啊。這也就便宜了徐十三了。

關上了客房的門,那兩個紫雲弟子便給徐十三鬆了繩子。

這兩個紫雲弟子和徐十三雖然隻相處了十天半個月的工夫,但一來因徐十三不會武功,那二人少了提防之心;二來他又裝作是個大夫,讓那二人少了敵對之意;三來徐十三其人,本就是個相當活潑、偶爾口沒遮攔、心地卻又不壞的家夥,那兩個紫雲弟子是名門正派出身,自小教育相當沉悶,且都是一心為民的好人,沒什麼壞念頭。所以,徐十三這種說話有趣、心地又甚好的家夥,倒是對了那二人的味兒。

雖然白天跟著大部隊的時候,兩人裝模作樣地押解著徐十三沒什麼閃失。但到晚上進了屋中或趁外人不注意的時候,兩人便給徐十三鬆了綁。現下,三人坐在桌邊喝起茶來。

“這幾天趕路下來,可把我給累的。”那名年輕一些的紫雲弟子,一邊甩著膀子活絡著筋骨一邊說道。這幾日相處下來,在言談當中,徐十三也得知他的名字叫“沈高崛”。

另一名年長些、叫“薛霄”的,一邊喝茶一邊笑道:“你倒叫什麼苦累?徐師傅天天給綁著,也沒像你似的大呼大叫。”

沈高崛撇了撇嘴,“人家徐師傅是大夫,自然有保養之道。我哪裏有那份本事,這幾日連連趕路,別的不說,腳丫子上都打了好幾個水泡,差點沒將靴子都給磨穿了。”

這一說立刻引來薛霄的苦笑,抬起腳來將腳板心亮給對方看,“瞧,我的鞋底已經給磨穿了。”

二人相視而笑,隨後又接著喝茶,胡扯些武林中的是是非非。可扯了許久,也沒聽見徐十三搭上半句話來——往常二人扯到哪個門哪個派又有什麼趣事的時候,他可是聽得比誰都興致,時不時要問上幾句的。而今天,他卻隻是盯著桌上的蠟燭發呆,一言不發。

“徐師傅?”薛霄喚道,抬手在徐十三麵前晃了晃,可依然沒能引回他的神誌。二人隨即麵麵相覷,不知徐十三究竟是出了什麼茬子了。

他們哪裏知道,此時的徐十三,滿心滿腦都是五日後的“誅幽大會”:說心裏不想有人來救,那是假的。可是許姑娘半點武功都沒有,那群正道又是黑白不分一意孤行的糊塗家夥,她來了也是送死——這般一想,他是打心眼裏不想許一蘿前來,希望她能逃得越遠越好。

然而,微一轉念:若許姑娘不來,他過了初八便定是一個“死”字。他怕死,心裏更覺得死得冤枉、死得遺憾——和她最後一麵,竟然是以吵架到不歡而散告終的。雖然事後他也想明白了,那是她故意要將他氣走的。可是,早知道還是要被正道抓住,他才不要和她吵架,再怎麼也得依依話別一番的。

“唉——”

想到這裏,徐十三不禁長歎一聲:他還沒向她道個別哪,怎麼也不想就這樣先掛了啊……

雖說他與她相處,不過短短數個月的時間,若論起書中所寫那種“伯牙子期遂成知音”的熱忱與相知,他定然是算不上的。說起來,他並未曾問過她的過往,也不知她為何會步上盜墓賊這一行。可是,英雄不問出處,他隻需知道,她是一個好人,與她相談甚歡,他願一直隨著這朋友,那便就好了。

呃……不過,說到這“一直”,是要“直”到個什麼時候啊。若說他注定初八要人頭落地,便也算是一輩子了吧……

“啊!什麼‘一輩子’!我這是胡說些什麼?”徐十三被自己這個念頭驚得滿臉通紅,連連擺手,直將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

眼見他一會滿臉哀愁地長歎,一會又紅了臉直搖手,一旁看著的沈高崛和薛霄,頓時笑得很八卦,衝徐十三投去曖昧的眼光,“徐師傅,你這般患得患失的模樣,定是想到哪朵桃花了吧!”

“呃……休要胡說!”徐十三急得直擺手,想也沒想道,“取笑我倒也罷了,怎麼也不能背後說人家女孩子,拿人名節打趣!”

麵對這段口不擇言、越描越黑的話,沈薛二人笑得更加猥瑣,“徐師傅,你就招了吧!究竟是在想何處佳人,讓你這麼上心上意啊?”

“呃,那個……”徐十三吞吞吐吐,但眼見那兩人步步逼進,似是定要打探打探這八卦的樣子,他心知瞞不過,“還能有誰,自然是……自然是你們口中說的那個……”

“我們說的那個?”沈高崛疑道,摸不著頭腦。

“就是那個……”徐十三耷拉下腦袋,低頭悶聲道,“那個……許……許……”吞了吞口水,他好容易將那名字說出口,“許……許一……蘿。”

“什麼?九幽鬼姬許一蘿?”沈薛二人立刻驚叫出聲。驚得站起身來,向後倒退三步走,瞪大了眼死瞪著徐十三。

頓時,二人的凳子摔在地上發出“哐”的聲響。

之後,房間裏陷入一片沉默當中。

良久,薛霄最先出聲:“徐師傅,我師兄弟倆看你本是個心地不錯的人,想來定是給那女魔頭蒙蔽,所以才一時鬼迷心竅。望你快快醒悟,莫要再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