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藥王穀(1 / 3)

看上去不過是個平常的山穀,但是奇花爛漫,勝過世上任何一座花園。一路走進去,空氣中浮動著花香與清苦的藥香,混成一種無以言喻的特殊味道,超塵脫俗。

央落雪一踏進,弟子們都迎了上來,他問:“杜師叔呢?”腳下並不停留,弟子也快步跟著他,回稟道,“中醫苑裏,正在急救一名病人。”

“禁苑情形怎樣?”

話音才落,腳下便隱隱一顫,深處似在隆隆作響,緊接著,又是一下。央落雪臉色微微變了變,“震動這樣頻繁嗎?”

“是。我們都很擔心裏麵的……”說著猛然止住,看了央落雪身邊的百裏無雙一眼。

百裏無雙知道禁苑是中的禁地,就如同北淩樓之於娑定城一樣,甚至還更加神秘,因為禁苑隻有當家人可以進入。她站住腳,向央落雪道:“你去忙,我在這裏等你。”

“你避諱什麼?早晚都是的人。”他彎了彎嘴角,“這事雖然急,卻算不上大,很快便會辦妥。”

弟子聽得目瞪口呆,“早晚都是的人。”一怔之間,央落雪與百裏無雙已經往前去。

不多時,兩人已經走到穀中最深處。最後一幢屋子後麵,是大片的石壁,後麵是連綿起伏的群山。石壁高且陡,如果從頂上看,坐落在懸崖底下。

央落雪指著山壁邊上一座竹屋,道:“那是我的屋子,去裏麵等我,我一會兒便出來。”說著,手撫在身邊的山壁上,不知動了哪裏的機關,石壁劄劄連聲,露出一條甬道來。

央落雪踏進去,腳下忽然一顫,整個山壁都抖了抖,甬道上方的石塊隱隱顫動,竟有石屑落下來,要退出已然不及,忽然身後衣袂聲響,“錚”的一聲,長劍舞起一團烏光,將兩人身形護在裏麵,百裏無雙的眉頭微微皺起,“你的弟子就這樣讓你一個人犯險嗎?你難道連隨從護衛也沒有一個?”

“論武功我還算是穀裏的第一高手呢。”央落雪說,口氣雖然輕鬆,但眉頭卻已皺起來,“奇怪,禁苑從來沒有這樣過。”

百裏無雙看著這長長的看不見盡頭的甬道以及頭頂不斷落下的石屑,知道他不能退,也不會退,便揮著劍一路護著他進去。甬道空氣沉悶,一直通往群山的內部深處。

震動越來越厲害,落下來的已不隻是小石塊,深處隆隆之聲不絕,百裏無雙吸了口氣,“再這樣下去,隻怕我們兩個都要被埋在這裏。”

央落雪兩隻眼睛黑沉沉,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她身子一輕,已被他帶得向前掠去。

黑暗中隻能憑記憶認路,掠得太快,好幾次她都能感覺到前麵的他身形一顫,顯然是撞上了石壁上突出的石塊,她道:“慢點——”

他卻已站住,原來整個甬道已到了盡頭,兩人一停下來,他道:“你站在這裏,無論如何千萬別出聲。”

他的聲音輕且緊繃,百裏無雙點頭,“知道了。”

他的手按到石壁上去,劄劄之聲又起,另一條甬道慢慢露出來,柔和的光線隨之湧出來,央落雪的身影沒進裏麵。

那條甬道頗為安靜,但外麵的震動仍然沒有停止,大小石塊落下來,再走出這條甬道一定非常困難。不知道裏怎麼會有這樣危險的地方。這樣的震動如果波及開來,整個山穀都要變成一堆亂石。

空氣裏充滿大量的粉塵,吸入咽喉,肺裏倒出一股岔氣,衝到嗓門就要咳嗽出來。她忍住,劍氣鼓蕩起來,石屑落近她周身半尺,便在虛空中彈開來。

便在這一刻,百裏無雙驀然感覺到空氣中起了一層奇異的波動,那些細小的粉塵在虛空中消弭無痕,震動停止了,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斷,又像是控製這些石塊的思路忽然停滯。央落雪方才進去的那條甬道忽然打開,眼前湧現大片大片柔和的光,水一樣將她淹沒,無形的力道把她往前扯。

“仙人,不要——”央落雪的聲音自光中傳來,充滿焦急,但卻戛然而止。

到處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光,她什麼也看不到,身體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感覺像是穿過一層薄霧,眼前清明起來。

眼前是一個雪白的世界。

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地,也不會清山峰和草木。所有的一切都是白的,唯一的顏色是央落雪。黑的頭發,淡紅的唇,天藍色的袍子。他整個人原本看起來是極清淡的,但到了這裏,他成了唯一的鮮明。

他保持著一個詭異的姿勢,身子往前傾,一手伸出去仿佛要抓住什麼東西。

啊,那是一隻袖子。

雪白的,就像這天地一樣顏色的袖子。袖子底下,是一條手臂,手臂連著的,是肩膀,肩膀之上,是一張臉。

那是一個白衣人。極白的衣,極白的膚,極白的發,整個人似冰雪雕成。他不像是真人。白得不像真人,美得不像真人。那五官的美麗竟有種叫人窒息的力量,看不出性別,看不出年紀。這樣的人,根本不是塵世應有。

這樣一個人,目光落在央落雪的手上,開口了:“你的師父沒有告誡過你嗎?你們不能碰我的。”

他的聲音就像他的人一樣美,像兩塊冰晶輕輕相碰時發出來的聲響。

央落雪就如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縮回手。

絕對,絕對,絕對不可以碰到仙人。

哪怕是一根手指,一片衣角。

師父帶他進來的第一天就這樣告誡他。

指上還留著那異樣的觸覺,在握住仙人手臂的一瞬,像是有什麼東西透過掌心竄進他的身體裏,心裏滑過一陣寒意。然而沒有時間深究,他快步攔在仙人身前,躬身道:“甬道震動厲害,若不是她的護送,弟子沒辦法進來。”

他的聲音裏有說不出的緊張,百裏無雙還是第一次看到央落雪這樣恭謹謙卑地跟人說話,他的衣袖輕輕波動,那是因為手臂在衣下顫抖,他忽然跪了下去,“請仙人放過她。”

“你以為我要殺她嗎?你錯了,我已經百多年沒有看到玉虛宮的劍氣,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仙人說著,望向百裏無雙,“你這劍氣還不到玉虛訣的半成,怎麼就下山了?”

他的衣色、膚色、發色,都和這天地一樣一樣雪白半透明,一眼望去,根本看出這裏還站著這麼一個“人”。百裏無雙微微吸了口氣,連央落雪都要誠惶誠恐的人,她不得不拿出十二萬分的恭敬對待,躬身施了一禮,道:“在下娑定城百裏無雙。並不是什麼玉虛宮弟子,也沒有聽過玉虛訣。抱歉打擾了前輩清修——”

她的話沒能說完,一道晶瑩光芒由仙人的指尖發出,照在她的眉心上,她隻覺得有一道淡淡涼意在一瞬間走遍了全身,仙人收去熒光,“咦”了一聲,“居然不是玉虛訣?芽?選居然是劍氣自動進入你體內……這是什麼法門?”

說著仙人的目光一頓,落在她手裏的重離劍上,微一抬手,劍自動落到他手上,他看了看,鬆開手,重離劍飛到百裏無雙手上。

百裏無雙已然呆住。

作為娑定城的當家人,大大小小的場麵多少見識過,但,沒有一次,有這樣詭異。

據說有某些詭異的武功練了之後會令人的相貌也變得詭異,她原本以為眼前這個人就是如此。但,此刻她已經明白了:他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

“這樣重的煞氣,你居然能克得住……好好修行,有一天劍氣充盈紫府,玉虛宮的人會來接你。玉虛宮……那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嗬……”他的聲音裏似有眷戀,輕地吐出一口氣,“你們去吧,我累了,要歇息了。”

央落雪躬身告退,仙人忽然叫住他:“藥王。”

他叫他藥王,百裏無雙很奇怪。雖然藥王已逝,但央落雪一直沒有舉行繼任穀主的儀式,江湖上,人們仍然稱他“大弟子”。

不過,如果這裏隻有藥王能進來,那麼,對於這個白衣人來說,進來的人隻有這一個名字吧?

央落雪回身聆聽吩咐。

“下次,帶你的弟子來吧。”

央落雪不明白他的意思,“在下尚未收徒。”

“那麼,你得快些選好下一任藥王了……”

冰雪般的人兒這樣說,他的身影淡下去,淡下去,直至不見。

待出了甬道,奇花爛漫的重新出現在眼前,充滿花香與藥香的空氣撲麵而來,百裏無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然而轉瞬,她這口氣又提了起來,臉色大變,迅速拔出重離劍。

央落雪問:“怎麼了?”

“劍上的煞氣……”她震驚地、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被除去了。”

“這把劍被他握過了。”

就在一握之間除去的?她怔怔問:“他……到底是什麼……”

央落雪沒有回答,卻問:“你參加過知書大會吧?”

百年前一位高人設立問武院,同時設立閱微閣,閣中有知書人未卜先知,能知天下事。每三年閱向閣會召開一次知書大會,每一次邀請十人。

這一天能上閱微閣的,都是天下頂尖人物。百裏無雙自然也在內。她立刻想到閱微閣中奇異的流光與劍氣,以及將綠葉化成童子的神通。

當年設立問武院的高人,並不是普通人,而是在望舒山修行的劍仙。雖然不知為何要插手俗世中事,但江湖的確因為他的插手而有了百多年的太平。

“你是說,‘他’也是劍仙?”

“不,他不是使劍,他隻救人。或者說,隻救仙。”央落雪道,“你還記得我跟小研講過的故事嗎?”

……從前天上有一位神仙大夫,他的醫術很高明,可以治好所有的病痛,但是每救一個人,他自己的身體就會受到傷害,可是他還是不停地救人,最後慢慢地衰竭。

……他最好的朋友最後把他送到了一個時間過得很慢很慢的地方,在這樣一個地方,他可以活得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