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醫之道(1 / 3)

但是何遠碧回信說央落雪根本沒有到城中。

也就是說,央落雪再一次失去了蹤跡。比上次更糟的事,這隻有他一個人,上次最少還有個展元跟在旁邊。

為此杜子新沒少拷問展元,可展元軟硬不吃,每天治病問脈,一心精進醫術,甚至開始修習金針度穴,隻吐露了一句:“我想,神醫還會回來的一趟的,你不用擔心。”

杜子新大愣,“這話是什麼意思?”

展元不說話了。

杜子新怎麼問他也沒用,因為他知道的事情,在央神醫說出來之間,他絕不能說。而他不知道的事情,當然更加沒辦法說。

他不知道神醫回穀一天就走。

也不知道神醫去了哪裏。

他隻知道神醫給他最後的交代是讓他守護藥王穀。

於是,他要守在藥王穀。

在距離藥王穀千裏之外,有個葛家店。是個小鎮,人口不多,處在郴州至蘇州的官道邊上。

接連半個月都是大晴天,官道塵土飛揚,這個人走過官道來到鎮上的時候,已經是風塵滿麵。黑鬥篷質地很好,可惜黑色最沾不得灰,他渾身上下灰撲撲,頭頂太陽很曬,他走進鎮口一間茶棚。

老板是個六十上下的老人,除了端上茶,還附送幾隻紅通了的李子,“自己家摘的,客官嚐嚐。”

“多謝老丈。”

客人說。

老板笑著揮揮手,屋後卻傳來一聲驚呼:“寶寶,寶寶。”

老板臉色一變,連忙入內,好一會兒,裏頭傳來嬰兒哭聲。老板這才出來,但臉上已經沒有方才的笑容。

客人問:“孩子怎麼了?”

“唉,冤孽。客官是外地人,我也不怕說給你聽。這孩子是個遺腹子,落地不哭,平常睡著睡著總背過氣去,躺著就像半死了一樣。我女兒婆家都說是妖孽,他們母子沒有立足之地,我隻好把他們接來這裏。看了無數大夫,都說是胎裏帶出來的病症,無藥可醫。”

“抱出來給我看看。”

老板又驚又喜,“客官會治病?”

“我是大夫。”客人的聲音非常淡然,但是輕悅好聽。

孩子很快被抱住。剛剛背過去的氣現在已經回轉了,兩顆烏黑的眼仁滴溜溜轉,客人把過脈,說:“無妨,我開副方子給你。”

孩子的母親卻有些將信將疑。這麼熱的天,這位大夫還從頭到腳罩著鬥篷,臉色也很蒼白,她看他自己都像一個病人呢,又這樣年輕,方子能管用嗎?

披鬥篷的大夫像是知道她的意思,說:“這樣,我在這裏停三天,三天之內,有事可以找到我。”

說著,他站了起來,老板忙問診金,他微微一笑,臉上還有些塵土,這一笑卻如蘭如麝,“李子很好,可充診金。”

他當晚就歇在鎮上。

李子滋味確實不錯,他很久沒有吃東西的胃口了,卻一連吃了好幾隻李子。鎮上的客棧很簡陋,房間裏隻有一床一桌一椅,油燈昏暗,他就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洗了把臉。第二天,到鎮上的藥鋪裏去當坐堂大夫。

這是他一路來的生活方式。不收坐堂費,隻抽診金,又隻停留兩三天,藥鋪東家見他手段高明,多半都會歡迎。

三天後,茶棚老漢帶著女兒和外孫來,一進門,女兒就跪下,“多謝神醫救命之恩!孩子的病果然有起色。”

“她婆家準備接他們回去呢經。”老漢說,眼裏有點發澀,“神醫可真是救了兩條人命。”女兒一直因為這件事鬱鬱寡歡,一天比一天瘦啊。現在他終於不用擔心了,就算到了地底下,也好見女兒他媽。他不由自主,也給堂上的年輕人跪下。

“老人家請起。”年輕人扶起他,“藥接著吃三個月,這病才能斷根。既然無事,我也要走了。”

藥鋪東主哪裏肯放過這麼好的大夫,再三再四挽留:“以後診金咱們對半——不,你七我三,行不?我還有間宅子,也可以送給先生,先生就在這裏安個家……”

“我還有事。”年輕的大夫說。

當天,還是走了。

後來葛家店一直拿這件事當故事傳說。人們說他其實是神仙下凡來著,不然哪有拿李子當診金的道理?啊,八成是老漢家的李樹成精了哩,來報主人的恩呢。

人們這樣說的時候,他已經走出很遠了。他走了很多的路,終於有一天,脫下了黑鬥篷。

病人並不在乎他白不白發,他們隻在乎他的醫術。那麼他也不用在乎吧。

不用在乎吧?

於是蘇杭官道上多了一名如傳說一般鶴發童顏的大夫,在他還沒有進杭州城之前,杭州已經有病人在等他。

他把一路來看病賺的散銀子拿出來數了數,一共一百二十三兩,不一定夠數。

隻要看一家大戶,他所拿到的就不止這些,可是他一路風塵,賺的都是這些小錢。

雖然也有些疑難雜症,不過更多的都還是些痢疾高熱的小症。

為什麼要看這些平常隻會認為在浪費自己時間的小病呢?因為有人曾經說過:“無論大症小症,都是病症,病人都一樣受苦,大夫救人,還要管大病小病嗎?”

“是啊,我看的是病人,不是病。”他拎著這個不算飽的錢袋走進杭州城,“我一直記得呢。”

天剛入夜,燈籠慢慢點亮,他沒走多久,突然被人拉進小巷,刀尖抵住背脊。

“把、把錢交出來。”劫匪的聲音顫抖,身體好像也在顫抖。

是新手吧。

這一段路走過來,他不是沒被人搶過,倒鎮定,“我沒錢。”

“你有,你有!我看著你數錢!快給我!快!”劫匪隻是叫,自己卻沒有動手,怕他趁他拿錢袋時還手?不,他渾身顫抖,昏暗光線下麵目扭曲,眼淚鼻涕不停往外冒,“快……給我錢,給我錢……給我藥……給我藥……”

神誌已經不清,握刀的手亂劃,他閃得迅速,還是被刀尖劃破了皮,而劫匪自己居然一刀刀劃在自己手臂上,嘴裏“啊啊啊”地叫。

他劈手奪了劫匪的刀,指尖搭上劫匪的脈門。吸食了罌粟嗎?世人稱作神仙藥,多人為此傾家蕩產。劫匪已經沒有神誌了,有東西伸過來,一口咬上去,他痛徹心扉,卻甩不開。

有血流出來,那人神誌不清地吞咽,年輕大夫的眼前漸漸模糊,身子靠著牆壁,軟軟地歪了下去。

醒來時在花家。

他的目的地就是花家,但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到達。

他沒有來過花家,之所以明白這一點是看到了花千初。

他和花千初不熟,他比較熟的是千夜。但這對雙生姐妹,麵目身段如在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又同樣擁有驚人的美貌。

救他回來的是花家的管家顏生錦,為人溫和淡定,處事滴水不漏,那名劫匪醒來早已逃逸,但還是被顏生錦找了來。劫匪姓劉名坤,祖上原來有點積蓄,但到了他手裏被散蕩一空,不得已出來行凶,被抓住已經認命,直道:“冒犯了公子,小的該死。”

他輕輕擺了擺手,並不想拿他怎樣。劉坤自然如蒙大赦,快步退出去,他驀地覺出不對,“站住!”

劉坤站住,心頭打鼓,他搶他,又咬他,還拿刀劃了他,哪能這麼便宜就脫身?

他卻把指尖搭在劉坤的脈門,眉頭微微皺起,“你是吃過神仙藥的吧?”

“小的就是碰了那藥,才落到這個地步的呀。”說起這個,劉坤後悔不已。

可是……指尖底下脈搏平衡,這個人體內,已經沒有罌粟毒素了。

他驀然抬眼,“是誰治好了你?那人在哪裏?”

如果不是昨夜親眼看看這個人發病,他絕想不到世上有什麼人能有這個本事,一夜之間就解了罌粟毒,病人還能毫發無傷。難道昨天是他看花眼,不,不,手上的傷口還在以疼痛提醒他,昨天可不是做夢呢。

劉坤茫然,“什麼人?誰治我?”

“你昨天沒去找大夫?”

“公子,我哪裏有錢找大夫啊!”

劉坤不像撒謊,他也無法,揮揮手讓他下去,下午,在顏生錦的陪同下找到昨夜被劫的位置。

點滴血跡還在,周圍卻多了一圈螞蟻蚊蟲,個個身體僵直。

央落雪震了震。

第二天,央落雪把劉坤找來,給他一碗藥。

劉坤覺得這年輕人眉眼溫和,不虞有他,再說也沒膽子拒絕,咕咚咕咚喝下去,遲疑著問:“這藥是治我的病的?其實說起來有點奇怪,我已經兩天沒吃藥了,居然,居然不難受。”

央落雪沒回答,隻道:“一會兒把你的感覺仔仔細細告訴我。”

劉坤答應著。一炷香之後,肚子劇痛起來,額頭冒出冷汗,哪裏還說得出來話?

央落雪倒了一杯水,刺了中指一針,一滴血滴在水裏化開,他把水灌給劉坤。

疼痛很快得到緩解。

他的猜想得到證明。

解了罌粟毒素的,是他的血。

他忽然想到年少時候,跟唐門老祖宗唐且芳鬥氣,一邊是醫,一邊是毒,兩人一直沒有分出高下。現在,他很想把唐且芳找來,一樣一樣地毒來試,看看他的血到底能解多少種毒。

央落雪,你死到臨頭仍然鬆不開這口氣啊。

劉坤不知道自己被別人當了藥人,他自後再不用吃神仙藥,以為是當初那隻藥丸的功效,對這位年輕大夫一直感恩戴德。

央落雪沒有在花家停留多久,他跟唐從容的交情非比尋常,一提出想要一套衣服,花千初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而且不打算收他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