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盼君回眸(1 / 3)

“韻柔,你怎麼了?”崔詠荷驚痛至極,一把拉住韻柔,驚慌地看向她浮腫的臉。

“沒什麼。”韻柔淡淡地笑笑。

“是娘打了你嗎?”崔詠荷又驚又怒,“她已經知道我和福康安出去了?”

“方才嘉親王府的總管到這裏來發了一通脾氣,老爺夫人都嚇壞了。”韻柔的神情仍是淡淡的。

崔詠荷並沒有恐懼,隻是沒想到報複來得這麼快。而現在,她更加在意的是韻柔的傷,“韻柔,你走吧。你隻是我乳娘的女兒,自小和我做伴至今,並不曾簽賣身契,你隨時可以走,再留下來,爹娘不知會怎麼拿你出氣。”

韻柔失笑,“這個時候,你以為趕得走我嗎?我還盼著你嫁入相府,將來幫我找個有錢有勢的夫婿呢。”

聽她這般說笑自如,崔詠荷隻覺得一陣悲涼,想再勸她,又素來知她性子,斷然是勸不動的,隻得拖了她要往前廳去,“我們去找爹娘,我不會再讓他們打你了。”

韻柔掙紮不脫,身不由己地被拉得跟著她走。

一到前廳,就見崔名亭夫婦神情肅然,站在廳前,廳外正燃著一堆火,火焰裏明明白白是一大堆的書。

崔永荷微微一怔,韻柔已在旁邊說:“我正要告訴你,方才夫人命人把荷心樓所有的書都找出來要燒掉,我就是阻攔的時候被打的。”說話的時候,韻柔的心也跳得飛快,再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崔詠荷對書的珍愛了,生恐崔詠荷會當即發作起來。

崔夫人已看到二人來到,“就是這些邪書把你看得入了魔,什麼天理人倫都不顧了,不但忤逆爹娘,還到處惹禍,一把火燒了它們,也斷了你的邪根。”

崔詠荷出奇地沒有生氣,微微仰起頭,望向站在大廳台階上的父母,“爹,娘,你們就算把這些書都燒掉了也沒用。書中的道理早就在這裏了。”輕輕抬手,按了按心口,“除非我死了,否則永遠燒不掉。”

“我們以前太縱容你了,以後不會再由著你這樣任性妄為。”崔名亭臉色無比陰沉,“我們明天就上門向傅家退親,你以後不得與他來往。”

“不行!”崔詠荷失聲地叫出來。

“你以往不是老喊著不嫁福康安,天天叫著要退婚嗎?”崔夫人急切地說,“現在,不是如了你的意嗎?你就別再胡鬧了,你知不知道這次得罪的人是誰,如果不立刻同傅府退婚,他的氣是不會消的,就是這樣,還不知道他是否會饒過我們呢。”

“可是爹……”崔詠荷還想力爭。

“閉嘴!”崔名亭冷著臉一聲厲喝,“這種事自有爹娘做主,輪不到你來多話!從現在開始,你不許出府門一步,給我立刻回荷心樓去。”

崔詠荷定定地看了看自己的父母,蒼白著臉,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拉著韻柔一起走了。

崔夫人一邊抹眼淚一邊歎息,“這個孩子,小時候多麼乖巧聽話,自從和傅家定了親,就變了個樣,全都是傅家害的。”她顯然一點也沒記起,這麼多年來,崔家的榮耀顯貴是怎麼來的。

崔名亭神色更加沉鬱,“吩咐下去,守住所有門戶,絕不可以讓小姐出府一步。”

披頭散發,穿著單薄且破爛髒肮的衣服,在夜晚奔跑,絕不是一位大家閨家、閨閣千金該做的事,不過,崔詠荷根本也顧不得自己此刻到底有多狼狽了。

幸虧她自十二歲以後,就努力地做個野女孩來打擊福康安,所以爬樹的本領超人一等,才能在各處府門都被守住的情況下從樹梢上翻牆出來。

雖然生平第一次摸黑爬樹,衣服被勾破弄髒,手腳也有不少劃傷,但飛速奔跑的她,卻不曾感覺到疼痛,也沒有注意自己的衣衫不整。

明天爹就要去退婚了,一定要先找到福康安,要他堅決不能答應。

一定要……

迅急的奔跑令她猛烈地喘息,但不遠處傅府大門前的燈光,已然清晰入眼。

遠遠地,看著一頂四抬轎子正往府門去,跟在轎旁的人身形十分眼熟,正是一直隨侍福康安的王吉保,既然如此,那轎裏的人……

崔詠荷猛地力量倍增,奔跑的速度加快,揚手高叫:“福康安!”

轎子立時停下,王吉保在旁一伸手,把轎簾掀開了。

崔詠荷與轎子的距離也隻剩下十幾步,但是飛奔的她,忽然停住,再也沒有移動一步,臉上那粲然至極的笑容也在這一刻僵住。

燈光下,眼前的轎簾徐徐上升,就此打開了九重地獄的門戶,讓人看見最不敢麵對的噩夢。

轎裏的人正是福康安,隻是他的眼神冰冷得比之陌生人還不如,他坐在轎子裏,甚至沒有動上一動。更重要的是,轎內還有一個人,一個即使是在黯淡燈光裏,也叫人眼前一亮的女子。

轎子的空間極小,轎中的女子就直接坐在福康安的身上,紅豔紗衣,烏發輕垂,明珠翠鐺,眉眼如畫。她低垂著頭,整個人都緊貼在福康安身上,輕柔的發拂在福康安肩頭,似正垂頭與他竊竊耳語,姿態親密得驚人。

崔詠荷雙腳就像被釘在地上了,再也不能動彈一下,雙眸似中了妖咒一般,隻能直直地望著轎子,眼睛睜得極大,腦中卻一片混亂,根本不明白自己看見了什麼。

剛剛像花一般綻開的笑容還掛在她臉上,就這樣,突然一下子僵住了,這僵木的笑顏,竟比任何悲號怒泣更令人心頭震撼。

隻是福康安的眼神依舊冷漠如冰,甚至還帶點厭惡,“你來做什麼?”

崔詠荷嘴唇顫抖了一下,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福康安身上的女子慵懶地笑了一笑,自有無盡的嫵媚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崔詠荷一番,“她就是三爺未來的妻子嗎?這副髒野樣子,太丟三爺的臉麵了。”

崔詠荷木然地望向她,這女子穿一身紅衣,卻不覺半點俗氣,反明豔照人,珠光瑩瑩,美服燦燦,容華爍爍,姿態纖纖。而自己,衣衫破亂,披頭散發,相形之下,不是黯然失色,而是根本連顏色都沒有了。

“不但粗野放肆,而且還到處闖禍。”福康安的聲音裏有怒有怨卻無情,“不知給我結下了多少仇家。你現在還跑來做什麼?是不是一定要拉著我,打到嘉親王府,惹上殺身之禍,你才滿意?”

崔詠荷身體顫抖直如秋風中的落葉,眼睛直直地盯著福康安,卻還是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拚命地咬著唇。紅色的血,在夜色裏也顯得有些黯淡地化為一縷淡淡的紅線,自她唇上滑落下來。

王吉保臉露不忍之色,紅衣女輕輕地低呼了一聲,福康安卻根本連正眼也沒有看她一下,放下了轎簾,“走!”

沒有人再看向她,轎子立刻被抬進了傅府黑洞洞的大門內,沉重的府門隨即關上,隔住了她淒絕的視線。

崔詠荷不知道的隻是轎子才一進府門,轉過門旁,就立刻停下,轎夫們悄無聲息地退下去。

紅衣女輕輕自轎中走出來,可是福康安卻一下也沒有動。

他已經用所有的精神、全部的意誌來控製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使自己不至於會忍不住衝出去,抱住崔詠荷在夜風中無助顫抖的身體。以至於現在,整個身體仍處於麻木緊繃的狀態,甚至連下轎的動作也無法完成。

王吉保小心地湊近,見高高掀起的轎簾的暗影裏,福康安臉上有一種比死更淒慘的表情,一陣悲涼,低聲道:“三爺!”

福康安微微閉上眼,“她還在外頭嗎?”

王吉保低低地應了一聲,沒敢再說話。

崔詠荷一直靜靜地站在夜風中,過度的震驚使她甚至無法流露出悲哀的表情,一直睜大的雙眼,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