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回頭,微笑,“清雅,是你叫我去追她的。你說得對,她不僅愛我,更加知我信我,這樣的女子,是我一生的珍寶。她不僅是我未來的妻子,更是天下最最了解我的知音人,無論如何,我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個她,所以我也絕不能失去她。我很傻,竟會做那樣的蠢事,犯這樣的錯誤。但現在,我會糾正這一切。”“可是,那是嘉親王……”清雅的擔憂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眸中,出入紅塵居的都是朝中官員,如今的朝局,這位妓中之魁也同樣清楚明白,無論福康安有多麼強大的力量,多麼雄厚的背景,又如何與未來的帝王相抗。
“這一個多月來,我的日子很難過。”福康安笑了一笑,笑容甚至是溫柔的,“比我所能預料到的更加難受。比在戰場上撕殺至筋疲力盡,還要麵對無數敵軍,身邊卻無一個戰友更加難以忍受。但是,我仍然準備忍下去,隻要……這可以保護傅家,以及一切與傅家休戚相關的人。”抬抬眼,看著紅塵居裏每一個本來尋歡作樂,但此時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官員,“可是,詠荷是不同的,我不會允許她受任何傷害,沒有了她,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有意義,不要說永琰隻是有可能成為皇上,就算他現在已經是皇上,我也絕不會任由他加一指於詠荷之身。”
他應該是極為憤怒的,話語裏堅定不移的決心可以讓任何人聽出來他的憤怒甚至使他不顧國禮直呼嘉親王的名字,但是,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笑容,甚至是他的聲調,卻仍然是溫柔和多情的。
似乎隻要是想起詠荷,他的整個人也可以變做溫柔的風,多情的水,縱在刀鋒般淩厲的殺氣裏,這一份情懷也永不變更。
“近日裏,每天都有人對我提起崔大學士的千金——福三公子的未婚妻子,原來也不過如此。”身著四團龍袍,麵目俊秀,一派王者之氣的嘉親王永琰聲音冰冷,滿是嘲諷之意。
崔詠荷卻不驚不亂,自己找了個椅子舒適地坐下,隨手又取了桌上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直到永琰嘲諷的表情變為憤怒,這才用同樣輕視的口氣冷冷地說:“近日裏,也每天有人對我說起最有希望成為新君的嘉親王,原來也不過如此。”
崔詠荷不但語氣極盡嘲諷之能事,甚至不曾正眼看一下這很快就會成為至尊天子的男人。
“好大的膽。”站在一邊的烏爾泰跨前三步,揚手就要教訓她。
崔詠荷一抬手,一杯熱茶潑了烏爾泰一臉,“你敢放肆!”
明明是在嘉親王府內,但崔詠荷含怒的眼眸卻令烏爾泰忽然記起那日戲園受辱,被這女子當眾責打,卻全無反抗之力反駁之能,一時間心中一驚,恍惚覺得曆史重演,腳下竟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永琰自出生就不曾受過如此輕視,原已十分氣惱,又見烏爾泰示弱人前,大丟臉麵,更是不悅,低哼一聲。
烏爾泰心頭一跳,忙又衝向崔詠荷要施威嚇手段。
崔詠荷端坐不動,“你的主子都不敢動我,你倒要亂來了。你要不怕害了你的主子,就盡管打來試試看。”
烏爾泰一怔,永琰卻開始冷笑,“原來能把朝廷百官氣壞,能當眾羞辱宰相的崔小姐也不過是個隻會虛張聲勢的女人。”
崔詠荷半步不退,反唇相譏:“原來所謂皇上最器重的兒子,最有可能繼承天下的賢王殿下,不過是個稍一得誌便得意忘形,心胸狹窄,為報私怨不惜摧毀國家柱石之臣的無知小子。”
“你……”永琰從不曾被人如此羞辱過,皇子的驕傲受到了極大的損傷,本能地踏前一步,伸手就想捉住崔詠荷的手腕。
崔詠荷臉色一變,手中茶杯拋向永琰,“我是福康安的人,你要不想未來的皇位不保,最好不要碰我一下。”
永琰一手揮開茶杯,怒極反笑,“你好大的膽,竟敢威脅我?”
“為什麼不敢,我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子,從未做過半點虧心之事,我有什麼好怕?我又有什麼不敢?”崔詠荷全無懼色地看著他,“我是崔大學士的女兒,將來要做傅中堂的兒媳婦,並不是一般弱女,可以任你隨意欺淩。”
永琰大笑,“你好像忘了,我是聖上的第十五子,當今嘉親王……”
“還據說是未來的國君對嗎?”崔詠荷冷冷地打斷他,“隻可惜,隻是據說而已,你並不曾登上皇位……”
“你……”永琰的臉色終於變了。
崔詠荷冷冷地一笑,“隻要福康安打上門來,在你的嘉親王府鬧出血案,把事情宣揚開來,堂堂嘉親王,自以為要當皇帝,所以肆意妄為,強搶大臣之女,做下這等不識大體、不顧天理國法的事,不知還配不配當皇帝?不知道當今聖上知道了你的作為,會不會考慮一下你沒有登上皇位就這般橫行無忌,若是當了皇帝,還會做出什麼事?你的那幫皇兄皇弟們,是不是也會順便想一想,這樣淺薄無用、隻記私仇的兄弟,有沒有資格踩在他們頭上做皇帝?”
永琰臉色鐵青,強笑一聲,笑聲卻像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難聽,“福康安拋棄你移情別戀,你還指望他來救你?他這一個多月來,受盡閑氣也不敢發作,這樣懦弱,你以為,他會敢為了你,來得罪本王?”
“他當然會!”似乎隻要一提起福康安,崔詠荷的心情便好了許多,甚至開開心心地笑了一笑,笑容裏滿是自信,“韻柔隻要一告訴他,他就會立刻趕來,他絕對不會扔下我,別說你是王爺,就算你是皇帝,他也一定會救我的。”她的聲音清脆堅定,不帶絲毫猶疑。
說起福康安的時候,她的臉上頓時多了一層光輝,粲然奪目,令永琰微微一怔,忽然呼吸有些急促起來。
“你太天真了,你憑什麼確定福康安一定會來救你?你憑什麼?”不知為什麼,永琰逼問的口氣似乎急切起來了。崔詠荷看著永琰,忽然間表情古怪地微微搖了搖頭,“不,是你太愚蠢,或者是太可憐了。”
“你敢說本王可憐?”永琰又是氣極又覺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怪異情緒正在影響自己,即使是怒極喝問,聲音聽來竟也十分怪異。
“你這一生,除了權利什麼也沒有,除了權利,什麼也不曾追求過。你可曾真心對過別人?可曾有人真心對過你?縱然天下所有的人都來討好你,可是,一旦你落難,能不能找到任何一個人對你不離不棄,永遠伴隨你。”崔詠荷驕傲地看著他,“我可以為福康安死,他也可以為我死,你能為人付出一切嗎?又有人可以這樣對你嗎?這樣的你,怎麼會懂我和福康安?你哪裏明白什麼叫做生死相許,什麼叫做患難與共?縱然你擁有天下,卻得不到任何一顆真心,這還不叫可憐嗎?”
永琰臉色灰敗,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縱然是少時被父皇無情嗬斥,他也不曾受過這樣大的打擊,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她隻不過是個弱女子,她怎麼這樣該死地強悍,該死地大膽,甚至每一句頂撞,每一分表情,都這樣該死地美麗!一個奇特的念頭忽然浮上心間,便再也抹不去。
“就算暫時我不願鬧事,放了你出去,又怎麼樣?隻要我登上皇位,我就可以做任何事,要殺福康安又有何難?毀掉傅家又有何難?”永琰看著崔詠荷,眼神奇異,“可是,也不是不可以放過他的,隻要、隻要你肯……”
“不可能……”崔詠荷以一個女子的本能,清楚地了解了永琰的心意,甚至不曾流露驚訝,也沒有任何思索,立時回絕,“你當了皇帝想怎麼做都是你的事,我絕不會答應你出賣我自己。”
永琰用手指著她冷笑,“原來你所謂的肯為福康安而死全是假話,你根本不願為他做任何犧牲,任憑他麵臨大難。”一時之間,他的心情極之複雜,不知是為崔詠荷不肯為福康安犧牲而寬慰,還是為崔詠荷拒絕他而失望。
崔詠荷用一種令他最不能容忍的憐憫眼光看著他,“你還是不懂,像你這種人怎麼會懂。你隻知道卑鄙無恥地淩辱忠良,你隻知道借助強權欺壓英雄。你怎麼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男子漢。奪妻之恥代表著對一個男人的至大侮辱。任何人,隻要有骨氣,就寧死也不會接受這種事。何況,他是福康安。我若是自以為對他好,自以為想救他,就答應你,那本身就是對他的最大羞辱。如果我竟然自以為偉大地想要用身體替他擋災,那根本就是不了解他,看不起他,也根本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
從頭到尾,她異常鎮定,無比勇敢,不曾有半點退縮,不肯做絲毫妥協。異樣燦爛的光芒在她臉上閃耀,照亮整個天地,火一樣激烈的鬥誌在她的眸中燃燒,也同樣可以燃起每一個男人的心。
永琰有些失神地看著俏臉生輝的她,忽覺一股無以倫比的憤怒湧上心頭,“好,你盡管倔強,隻怕福康安的心未必如你心,到時候,我會讓他再一次拋棄你。”
崔詠荷就像一個寬容的大人麵對任性的小孩一樣,輕輕地搖頭,“沒有用的,不論你如何威脅都沒用。因為我了解他勝過了解我自己,他一定會保護我,不會讓任何人傷我一根頭發。”她的眼中都是笑意,縱然身處危機重重、敵意濃濃的嘉親王府,想到福康安,她卻絲毫不覺憂慮。
她的心中,有一個男子,她對著他有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信任。相信他為著她,縱然摘下天上的星辰,令得日月顛倒,江河逆轉,也一樣可以做到。
這個認知令永琰胸中怒火更盛。
崔詠荷卻隻悠悠地開口:“王爺,我們不妨打一個賭。”
福康安準備好衝進嘉親王府,但事實上,烏爾泰一早在門前等著他,毫不留難地把他迎進去。
福康安看到端然而坐的永琰,甚至連禮都不曾行一下,“王爺,請把我的妻子還給我。”
“妻子”兩個字令永琰有一種被針紮似的刺痛,幾乎是有些凶惡地瞪了福康安一眼,“崔詠荷現在還不是你的妻子。”
“很快就是了,所以不適宜留在王府,請王爺讓我將她帶回去。”
永琰沒有直接回應,隻是擺了擺手,“請坐!”
“王爺!”
“放心,崔小姐是大家閨秀,本王不會對她無禮。”
福康安看向永琰,見他坦然回視,這才略略放心,坐了下來。
“上茶!”
烏爾泰親自捧上了最好的禦茶。
福康安沒有任何品茶的心情,隻等著這個素來對自己沒有好臉色,但現在又突然客氣起來的皇子說話。
“福康安,我們其實小時候是一塊長大的,還記得皇阿瑪說過,你將來必是柱石之臣,特意叮嚀我們幾個兄弟要愛惜你,不可對你端皇子的架子,對嗎?”永琰神色悠悠,竟然懷想起往事來了。
福康安隻是在座位上略一躬身,“這都是皇上的厚愛。”
“想不想知道,為什麼小時候,我們都那麼愛欺負你?”永琰有些陰鬱地笑笑,“因為皇阿瑪對你太好了。你的書背得熟,他笑得比誰都開心,你騎馬射箭表現得好,他更加不住口地誇你,每一次看到你,就要賞你東西。總是記著要問你的功課,縱是我們這幾個親生兒子,也不曾得到這樣的關注。從小,我們就每天辛苦地讀書習武,學治理天下之道,稍有犯錯,即惹來責罵懲罰。殫精竭慮,好不容易完美地做好一切,皇阿瑪也最多隻是‘嗯’了一聲,連讚美都不會說一句。福康安,你永遠不會了解,我們這幾個兄弟當時是多麼地妒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