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鬥看到她眼中的敵意,知她把自己當成了跟她爭搶貝勒爺的情敵,不由得啼笑皆非,搖搖頭道:“我沒這個意思,你別誤會。我原想問的是,揚州那起劫案,你是否曾從武鈺那裏聽到過一點內幕?”
畫眉聞言,麵色大變,猛地站起身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要再問了!”說罷“刷”地掀開船簾走了出去。
北鬥怔怔地望著在風中抖動不已的簾布,心中千頭萬緒,卻又不知從何理起。
“喂,雲妹妹,你踩到我的腳啦!”
北鬥低頭,自己的腳距他橫在船板上的腿還有三寸遠。她冷笑,抬腳作勢往他的腿上踩去,“等我真踩到你了再叫也不遲!”
宣赫慌得一躍而起,“咚!”腦袋撞到頂篷,“哎喲!”他抱頭痛叫一聲,隻得又坐下,抱怨道:“都怪你,非要租這小破船!以我尊貴的身份怎麼可以坐這種破東西?我可是京城最……”
“閉嘴!”北鬥厲聲喝,斜眼瞟瞟船頭的艄公,低聲說:“隔牆有耳!你這白癡!”
宣赫沉默了一會兒,忽又堆上一臉邪邪的笑,“喂,雲妹妹,你有嫌疑哦!”
北鬥也不搭話,隻投去冷冷一瞥。
“你故意租一條這麼小的船,不就是為了縮短你我間的距離,好在一起親近親近嗎?哎呀,我真是笨,這樣的玲瓏心思竟直到現在才猜出來,辜負了佳人一片心意,實在該死!但你也沒必要這樣拐彎抹角嘛,要知道我對你可是癡心一片,雖然你有點凶、有點野蠻,又不近人情,但我還是很樂意接受你的嘛!”
這時聰明的小馬忙示意畫眉一起到外麵的甲板上去避風頭,回頭瞧見不知死活的主子渾然不顧佳人的萬丈怒火,仍兀自喋喋不休,不由得為他猛捏一把冷汗。
主子,你自求多福吧!
畫眉皺眉問:“貝勒爺為何總要惹她發怒?”
“你有沒有發現雲姑娘生氣的時候特別好看一些?”小馬悄聲問,又補充一句,“貝勒爺說的。”
“是嗎?”畫眉往船內瞟一眼,不置可否。
“沒發現是吧?我也是。貝勒爺還罵我不會欣賞,我看不會欣賞的那個應該是……”
忽然艙內傳來宣赫的慘嚎:“啊——殺人啦,救命啊——”
畫眉別過頭,冷冷地說:“你不去救你的主子嗎?”
小馬立即抬頭望天,“哈哈,今天天氣真好,陽光燦爛晴空萬裏啊,哈哈!”
畫眉抬頭望望陰沉的天空,輕歎著搖搖頭。
再六日,小船行至京城外的郊區。今日倒真的是陽光燦爛晴空萬裏,不少小姐夫人們都出來踏青,紅衣綠裳,加上商販們的叫賣聲,彙成一片繁華的景象。
宣赫仰望著護城河兩岸熟悉的風光,喜道:“太好了,到了京城,就是我貝勒爺的地盤,再也不用怕那勞什子的水匪強盜啦!”一抬頭看見岸上一名少女正望著他笑意盈盈,不由大喜過望,扯住小馬不住地嚷:“快看快看,那個美女在朝我拋媚眼哩!”
“省省吧,貝勒爺,那姑娘明明就是在嘲笑你的黑臉蛋。”小馬不客氣地潑他冷水。
“咦?”宣赫摸摸自己的臉,“對呀,都到了京城我還易容幹嗎?這就把臉洗幹淨,還我英俊少年本色!”說著便移到船頭彎下腰去掬水洗臉。誰知腳一滑,竟“撲通”一聲掉進水裏。
“救命——我不會遊泳啊!救命——”
畫眉從艙內急奔而出,驚慌地喊:“小馬,快下去救人啊!”
小馬也是一臉慌恐,“可是我也不會遊泳啊!”一轉頭看見老艄公,忙一把捉住他,“您一定會……”
艄公雙手亂搖,“不會不會!我一把老骨頭,又有風濕,跳進這冷水裏,哪還有命上來?”
“那怎麼辦?”小馬哭喪著臉,突地想起北鬥,趕緊朝冷眼立在一旁的她打躬作揖,“雲姑娘,你身手好,一定會遊水是吧?”
北鬥冷冷地看著水中載浮載沉的腦袋,直到快沒頂了,才不緊不慢地脫去外衣和鞋子跳進水裏。正胡亂撲騰的宣赫一感到有人來救,立馬像八爪魚般死死抱住她的身子不放,差點把她勒斃。
“白癡,放手!”北鬥無奈,隻得一掌把他擊暈,拖著送到船上,自己也一躍上船。
“呀,貝勒爺沒氣了,會不會翹掉了?”小馬驚慌地問。
“放心,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哪有那麼容易死?”北鬥冷哼著蹲下來,朝他鼓鼓的肚子上一壓,立即水柱噴湧而出,噴了她一臉。緊接著他便開始劇烈地咳嗽。
“瞧,這不還活著嗎?”北鬥抹一把臉,沒好氣地說。忽聽他咳嗽頓止,一低頭,隻見他神色古怪,兩眼發直。她皺眉,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當即氣得滿臉通紅。
“下流!”她狠狠地揮了他一巴掌,然後跳起來轉身進了艙房。畫眉歎一口氣,也尾隨進去。
“咦?雲姑娘幹嗎發這麼大火呀?”小馬瞧瞧這個,瞧瞧那個,忽地失聲驚呼:“呀,貝勒爺,你流鼻血啦!雲姑娘下手好狠!”
宣赫抹了一把鼻血,輕聲道:“這可不是被她打的!”眨眨眼,一抹詭異的笑容慢慢浮上臉龐。
“咦?主子,您是不是被水泡糊塗了?挨了打還這樣興奮?”
宣赫仰望著天空白雲朵朵,但笑不語。他才不會把自己的好心情讓小馬分享呢!眼見又一朵線條優美的白雲從頭頂飛過,他忍不住得意地吹了一聲口哨。
船艙內,畫眉放下布簾,讓北鬥換衣服,一邊若有所思地盯住她窈窕的背影。
“該死該死!”北鬥拉扯著衣服,仍兀自氣得渾身發抖。
“雲姑娘,你跟貝勒爺到底有什麼過節?”畫眉終於忍不住問。
“過節?哼哼,哪有什麼過節?我不過想把他千刀萬剮而已!”一想到那該死的登徒子竟大咧咧地盯住她的胸部瞧,她就恨不得把他的眼珠子都摳出來。扣上最後一顆紐扣,她忽地頓住,側頭“咦”了一聲,“他居然騙我?”頓時烈焰狂熾,跳起來提了短劍就衝出去。
“宣赫,納命來!”短劍夾著雷霆萬鈞之勢砍向正逍遙地躺在船頭的宣赫。
“哎呀呀,雲姑娘,使不得呀!”小馬趕緊跳起來攔住她。
“讓開!我要宰了這無恥之徒為民除害!”
“我又哪裏惹到你啦?”宣赫躲在小馬身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問。
“你竟敢騙我下水!”北鬥兩眼噴火,“你明明會遊泳!”
“冤枉啊,我哪裏會遊泳?”
“還敢狡辯,那夜被追殺時你不就是跳水逃走的嗎?”
“啊哦!被發現了?”宣赫縮著腦袋,一臉心虛。
“唉,主子,你怎麼能做這樣人神共憤的事呢?這下我也幫不了你了!”小馬搖著頭讓開。
“你受死吧!”北鬥舉起劍就朝他頭上砍去。
“救命啊——”宣赫嚇得魂飛魄散,回身“撲通”跳進水裏,手腳並用,一眨眼就遊到了岸邊,攀住塊青石一躍上岸,然後得意洋洋地回頭衝站在船頭的北鬥扮鬼臉,“嘿嘿,砍不到,砍不到!噢噢!”
北鬥狠狠地瞪視他,全身怒火狂織,熱力把小馬都逼得倒退幾步。
“我的媽,幸虧貝勒爺跑得快,要不哪裏還有命在?”他撫著心口暗歎。忽地瞧見北鬥兩眼鼓鼓地盯住他,駭得一跳,顫聲問:“有、有、有什麼事?”
“你是他的跟班,竟然不知道他會不會遊泳?”她森然問。
“我、我、我是真的不知道!皇天在上,我可以發誓,如果我說假話,我就跟我孫子姓!”小馬一邊賭咒一邊在心底暗道,我孫子還不也姓馬嗎?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最好這輩子都不要讓我碰上,否則,我定會讓他後悔遇見我!”北鬥說完,足尖一點,躍上前邊的四眼橋,揚長而去。
雲府。書房。
北鬥把密信呈給父親。雲覆雨一瞧,大喜過望,隨即便又擔憂地問:“這是誰的血?”
北鬥黯然道:“是哥哥的。怪女兒保護不力,讓哥哥落入鹽幫的手中。不過我想他們既把哥哥作為大禮,應該不會難為他。”
“鹽幫嗎?”雲覆雨點點頭,“既是落入鹽幫,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這一路行來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是,女兒告退了。”
“等等!”
“爹爹還有何事吩咐?”
“你在揚州有沒有遇到司徒鏡空?”
“有!”
“其人如何?”
北鬥奇道:“為什麼您跟哥哥都問這同樣的問題?”
“哦?懷恩也問過你嗎?你是怎麼回答的?”
“文武雙全,前途不可限量!”
“好!”雲覆雨大喜道,“好一句前途不可限量啊!老夫的眼光向來是不會錯的!”
“爹爹為何這樣說?”
“哈哈,馬上你就會知道了!”
確實是馬上就知道了。一出書房,母親就興高采烈地奔來解了她的疑。
“星兒啊,你可想死娘了!”星兒是她的小名,娘親從小喚到大,“你可知你出門這大半個月來有多少人來求親嗎?門檻都快被踏穿啦!而且還都是些名門公子呢!昨天就有端王爺來為他家的宣赫貝勒提親,今日又有和大人來為司徒大人求親,哎喲,把娘都看得眼花繚亂啦!尤其是那個司徒鏡空啊,可真是個千裏挑一的好女婿!不但是江南首富的獨子,更是和大人的得意門生,而且還是宜貴妃的親侄子哩!女兒你若嫁了他,娘可就放心了!”
北鬥搖搖頭,歎道:“娘啊,您是不是跟著爹爹勤儉一世以至忘了自己的身份?要知道您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堂夫人啊!咱們家論身份地位可不比他們任何一家差。我嫁給誰都不算高攀。何況,我也不想嫁。”
“傻孩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雖然你爹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堂,但他畢竟年紀大了,不可能養你一輩子。女人家,就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父親隻養你十幾年,剩下的大半輩子都是要倚靠丈夫過活的。就算娘家再顯赫,若是嫁得不好,那也是沒用的!你可千萬要記住,嫁了人,就要安守本分,就要聽丈夫的話,不要老想著用娘家來抬高自己的身份。若是你得不到丈夫的歡心,將來某一天倘失了娘家的依靠,你可是要吃虧的!”這是雲夫人的經驗之談。想當年她嫁雲覆雨時不過是個小妾,但她卻以過人的姿色與八麵玲瓏的處世之道終於擠垮正室取而代之,“所以,娘家是否顯赫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相公的喜歡。”
“如果相公不喜歡的話那便怎樣?”
“還能怎樣?”雲夫人不屑地朝後花園努努嘴,“南極的親娘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南極的母親便是那被擠下的正室,從來不知如何與人溝通、如何招人喜歡,整日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事不聞不問,最後鬱鬱而終。
“娘啊,”北鬥歎道,“大娘已經過世了,就不要再說她了。”
“你以為我願意說嗎?若不是你問起,我怎會想到她?生了這個南極又跟她是一樣的性子,也不知將來嫁不嫁得出去,就算嫁出去了怕也跟她娘的命差不多!”
不,不會!北鬥搖頭。隻要有她在,就絕不會讓姐姐受苦。
“娘,如果南極沒有找到最好的歸宿,我就絕不出嫁!”
第三章 北鬥之近
後花園。北鬥緩緩走進小木屋。
一燈如豆,南極坐在天窗下仰望黎明中深幽的星光。
“你又一夜未睡嗎?”北鬥輕聲問。
“星在與我說話。”
“它說什麼?”
南極微笑地轉頭看她,“它說,天亮,一切都會不同。”
不同?北鬥愕然,有什麼不同?
“你看到了什麼?”
“黎明的北鬥星是最明亮的,直欲與日月爭輝。”
“那豈不是不自量力?”
“不。太陽升起,它仍不會消沉。暗淡隻因陽光使它溫柔。”
北鬥在家裏遇見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宣赫。她從門外進來,而宣赫則笑眯眯地由門內出去。“哎呀,雲妹妹,一回到京城,你變得更漂亮了。”一見她,他便又驚又喜地直嚷嚷。
“你來幹什麼?”她沉著臉冷冷地問。
“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麼思念你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算我們自護城河一別,到今已有九秋啦!唉,叫我怎麼撐得住相思?所以今日特地到府上求親來啦!”
求親?她皺眉,厭惡地叱道:“做夢!你死了這份心吧!我絕不可能嫁你的!”
宣赫搔搔頭,無奈地笑道:“是啊,我也知道你是真的嫁不成我了,你被你爹許給司徒鏡空那小子了嘛!所以我來是特地向你姐姐提親。娶不到雲小妹妹娶到雲大妹妹也聊勝於無。既是姐妹,總會有幾分相似,看著她一樣可解相思。而且,嘻嘻,從今以後咱們就是親戚……咦,跑這快幹嗎?”轉頭大惑不解地看她疾衝進屋,仿若身後有厲鬼在追。
一進門,迎麵撞見母親,她立即捉住她大聲問:“娘,你們竟然答應讓南極嫁給宣赫那個草包?”
“是啊,”雲夫人點頭,“宣赫雖然草包,但也畢竟是個貝勒,南極能攀上這樣的親事已經很不錯啦!”
“我不允許!娘,您趕快去把這門親事給退了吧!您自己也清楚宣赫是個什麼樣的人。南極雖不是您親生的女兒,但畢竟是您看著長大的,娘怎麼忍心讓她嫁過去受苦?”
雲夫人不悅地沉下臉,“你以為娘是沒心沒肺的人嗎?雖然南極不是我親生的,我卻也把她視同己出,何曾虧待過她?她要把自己關到木屋裏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我又從沒逼過她!何況,像她這樣的人嫁給宣赫豈不是正好?一個天天在外麵尋花問柳,一個日日在家中不問世事,倒還正是天生的一對呢!”
北鬥不再多言,轉頭去書房找父親。
“退親?”雲覆雨怒道,“你以為親事是兒戲嗎,說結就結說退就退?別說我已允了他,就算沒有,也不可能因你一句話就推掉這門難得的好親事!”
“難道您也同娘一樣,認為南極嫁給宣赫是高攀了?”她失望地問。
“難得有人向她提親,若不抓住這機會嫁了,難道要留在家養一輩子嗎?”
她握緊雙拳,忍不住全身顫抖。她就知道,這個世上,除了她,再沒有人在乎南極。
“既然如此,誰高攀都是一樣,那就由我去嫁他吧!”
“你瘋了?”雲覆雨大驚。
“我沒瘋。”北鬥堅定異常,“倒是如果讓我眼睜睜看著南極嫁給那個混賬然後受苦一輩子,我才真的會瘋!”
“絕不可能!你可知司徒鏡空是爹爹挑了多久才為你挑中的最佳女婿?”
“爹爹的心意女兒明白,那司徒鏡空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讓南極嫁過去,他仍然是您的女婿!”
“荒唐荒唐!你不要再說了,我是不會允許的!”雲覆雨沉著臉拂袖而去。
北鬥“撲通”一聲往地上一跪,沉聲道:“女兒心意已決,請爹爹成全!”
三天。北鬥依靠堅韌的耐力不吃不喝跪了三天,最後餓得暈了過去。無可奈何的雲覆雨夫婦隻得答應了她的要求。
眾所周知,京城裏最銷魂的去處便是八大胡同,卻不知還有第九條胡同才真正令人心神往之。
公主嶺,便是這第九條胡同。一幢一幢普通的民房,門口掛著的大紅燈籠上則寫著屋主人的名字。你若備有足夠的銀子,就可摘下燈籠去敲門,自然會有花容月貌領你進去領略什麼叫做人間仙境。
此時正是子夜,公主嶺一片幽暗寂靜,隻有屈指可數的幾盞燈籠仍是亮的。其中有一盞上書“畫眉居”三個大字。
突然,得得的馬蹄聲打破了這一片寂靜。一乘馬停在畫眉居門外,馬上的人一躍而下,摘下燈籠就去敲門。屋內亮起微燈,隨即一男子出來開門。燈籠照見他的臉,赫然竟是雲懷恩。
“爹。”懷恩輕聲喚,引他進屋。原來來人是雲覆雨。再過一盞茶工夫,外邊又有人敲門。這回引進的是兩名男子,穿著黑鬥篷,一前一後,一昂首挺胸,一躬背哈腰。
雲氏父子忽地踏上一步,跪下低呼:“微臣叩見萬歲!”
隻聽皇帝道:“雲中堂,你星夜引朕來此風月之地,究竟是何用意?”
“請皇上恕罪,隻因此事實在事關重大,不便在朝堂公開,微臣隻有出此下策。”
“哦?這麼說來那件案子已經水落石出了?”
“正是。此案實為皇上身邊兩位極重要的人物所為。他們早已斥巨資暗中招兵買馬,準備時機一成熟就起兵造反。這次的官銀數目巨大,因此便被他們看中劫去做了軍餉。”說著,雲覆雨呈上一個錦囊。正是北鬥從揚州帶回的那個染血的錦囊,“請皇上過目。”
乾隆看完信,龍顏大怒,“好一個八弟,好一個永璜!好!好!”
“聖上息怒。或許八王爺與大阿哥也是一時鬼迷心竅。”
“拿筆墨來!”皇帝道。立即一美麗女子從內室裏拿了文房四寶來擺在桌上。乾隆盛怒之餘還不忘風流本色,細細地瞧了美女一眼,“此女是……”
“小女子畫眉,參見萬歲爺!”
“免禮。”乾隆親手扶起她,這才由袖中拿出塊黃絹,提筆寫了幾行字,交給雲懷恩道:“雲懷恩,你破案有功,朕現封你為禦前侍衛長一職,著令你持朕手諭即刻進宮,交予禁衛軍統領,天明前務必將逆臣賊子一網打盡!”
待懷恩歡天喜地地離去,雲覆雨又湊到乾隆耳邊悄聲說了一句話。乾隆“哦”了一聲道:“想不到這武鈺還是有功之臣!好,朕會好好獎賞他。”回頭吩咐:“啟駕回宮!”雲覆雨與畫眉隨即跪地相送。
乾隆走到門口,又回頭打量了畫眉一眼,這才匆匆離開。
雲覆雨喜形於色地站起,“恭喜,皇上看上你了!”
“畫眉明白,定當不負中堂所托。”
“好,總算老夫沒有白花工夫栽培你。”雲覆雨沉吟一會兒,又道:“宣赫自帶你回京後,便從未來過你這裏嗎?”
“是。”
“既然如此,那小子又為何重金贖出你?老夫想要做的事竟被他搶先做了,難道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畫眉以為此事不過湊巧而已。回京途中我們遇襲,宣貝勒隻知逃命。後又被野狗所困,狼狽不堪。若是高手,應不至如此。”
“扮豬吃老虎也未必沒有可能。就連此番向雲家求親,他原看中的是北鬥,後因沒有指望便轉而求其次,向南極提親。誰知北鬥竟因此而非與姐姐換嫁不可,到最後仍是如了那小子的願。他事事看似無意,卻招招占盡先機,若說是巧合的話,那這巧合也未免太多了吧?”
“大人以為?”
“若是有用,自然要收為己用!說不定老夫將北鬥嫁與他,倒真是無心插柳!”
屋頂,一暗伏多時的蒙麵人抬起頭來,一雙眼明亮深幽,閃著不可捉摸的神秘光芒。隨即雙足一躍,便輕悄悄足不沾塵地飛身離去。
一起轟動朝野的巨案就此應落下帷幕,但卻隻落下一半,因八王爺與大阿哥一見事跡敗露便即服毒自盡,所以那一千萬兩官銀仍是不知去處。乾隆一夜之間痛失兩位親人,心中鬱悶,此事便不了了之。
隻有雲府倒是意氣風發得很,一舉破了奇案,得到皇上嘉獎,明日又將同時嫁出兩位千金,正可謂三喜臨門,好不風光。
夜,後花園。北鬥怔怔地站在園中發呆。
明天,她就要出嫁了,嫁給那個不學無術遊手好閑的草包。難道她真要陪著那花花公子度此一生?她仰頭看月。月亮躲入雲層後不理她。咦,月也認為她太傻嗎?她麵上浮起一絲淡淡嘲笑。但她卻非嫁不可。
那個卑鄙的混賬!他明知她厭惡他定不會答應他的求親,於是便繞著彎向姐姐提親,知道愛姐心切的她必舍不得姐姐嫁去受苦而情願代嫁。這是一個甕,往她麵前一放,她便乖乖地跳進去了,連吭一聲都沒有!
好吧,她認了。既然命運要如此捉弄她,她除了認命嫁他還能怎樣?她會讓他明白,娶了她將是他這輩子多麼巨大的福分!月兒從雲後探出頭,映著她麵上冷若冰霜的微笑。
“南極。”她走進姐姐的小屋輕喚,“你睡了嗎?”
“沒有。”南極站在天窗下與星月交流。
“告訴我,我為你所作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南極回頭,看到妹妹慢慢向她行來,暗夜中幽淡身影的背後暈著一層淡金色的輝。她知道那是被愛著的女人獨有的幸福光芒。
“是對的。”她說,“再沒有比這更對的了。”
“那就好。”北鬥欣慰地微笑,“隻要你能得到幸福,要我做什麼都好!”她輕輕摟住姐姐瘦弱的肩,心中一陣酸楚,“嫁過去後若有什麼不快,記得要來找我傾訴。不過那司徒鏡空是個不錯的人,我相信他會對你很好的。”
忽然耳尖的她聽到屋頂傳來一陣輕微的風聲,心中一驚,忙放開姐姐,雙足一點,飛身躍起由窗口穿出。
前方屋脊上掠過一條黑影,遠遠的,忽地停下回頭向她招招手。
是夜神!她呼吸一窒,當下不假思索就直追了過去。
木屋內,南極閉上眼,微笑地歎道:“妹妹,隻要你能幸福,要我怎樣都好!”
夜神引北鬥穿街過巷,到一片幽靜的樹林裏停下,回頭,定定地看住她,目光閃動。
北鬥緩緩上前,輕聲問:“你也來京城了嗎?你為何會在今夜出現?你可知明日我就要嫁人了?”
他卻仍是定定地瞧著她,動也不動。她鼻子微酸,心中百感交集。
“我五歲的時候,爹爹在保定做知縣。有一次,我獨自上街玩,被幾個小孩欺負,頭破血流地回家向爹爹哭訴。可是爹爹卻並不如我所願派人去把那些小孩抓回來懲罰,而是給我一根棍子,要我自己去把挨打的賬討回來。我好害怕,我是女孩,我才五歲。我更傷心,覺得爹爹已把我拋棄。於是我拖著棍子跑到街上,拚了命地跟那幾個小孩幹了一架。我贏了,贏得幹淨又漂亮。從那以後我就明白,命運要靠自己去爭取。”
她頓了頓,忽地苦笑道:“可是,長大以後我才知道,事實全不是那麼回事。一個女人,所能夠爭取的還有什麼?所謂前途抱負,全部跟女人無關。而自由,更如天邊的星辰一般遙不可及。就連嫁人,也要靠絕食這樣可笑的方法來自我選擇。而最最可笑的是,我的選擇根本就是別無選擇,而僅僅隻是命運的捉弄!
“我想逃,逃離一切羈絆,逃到遙遠的天邊,自由自在地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你一樣。”她凝望著他,許久,輕歎道:“夜神,如果不是遇見你,我從不知道,世上原來還有如此不一樣的人生!
“自由,是最美麗的夢。也許有朝一日,我會把它變成現實。但是現在,我隻能走進命運帶給我的牢籠裏,不知怎樣才能掙脫。”
“牢籠?”夜神輕聲問。
“嫁一個我所厭惡的人為妻,跟他共同生活,這難道不是一個最暗不見天日的牢籠嗎?”她長歎一聲,續道:“你告訴我,我想要的自由究竟在哪裏?我什麼時候才能跟你走上同樣的路?”
“你又知我走的是一條什麼路?”夜神問。
北鬥淡淡一笑,仰頭望月。明月穿出雲層,流瀉著冷冷的清輝。
“待到官清吏不橫,便是村中歌舞時。”
夜神輕輕抽氣,眼神驚愕卻又泛著一絲動人的溫柔,“你怎知……”
她歎道:“你可知燕雀也有鴻鵠之誌?我雖是籠中燕雀,又何嚐不想翱翔天際?”閉上眼,一時間隻覺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忽地轉身一掌擊在身旁的樹幹上,嘶聲道:“夜神,你為何偏要在今夜才來找我?為何引我出來卻偏又隻在此處停下?為何不帶我到更遠的地方,遠到我再也回不來?”
夜神上前一步,抬起手想要撫她的肩,然而她卻突地拔足狂奔而去。
他的手晾在半空中,良久,輕輕撫上那樹幹,“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帶你翱翔天際!”
鞭炮陣陣嗩呐聲聲。雲中堂的兩位千金同一天出閣。兩邊的迎親隊伍都是一樣的聲勢浩大一樣的熱鬧喧天。兩邊的新郎官也是一樣的英俊不凡一樣的玉樹臨風。
兩乘花轎載著兩個新娘離開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各自走向未知的世界。
第四章 想初嫁了
端親王府,一身喜服的北鬥端坐在新房。入眼所及的,一切都是喜氣洋洋一片大紅,除了她那顆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心。
她的目光轉到牆角,那裏堆著幾口巨大的紅漆木箱,摞起來有一人多高,全是她帶來的嫁妝。她目光往上移,卻被大紅蓋頭擋住視線。她一把掀去蓋頭站起身。
“不行啊,”侍立一旁的陪嫁丫環嫣紅忙上前道,“小姐,新娘是不可以自己掀蓋頭的,這樣不吉利啊!”嫣紅是出嫁前才從鄉下買回的,性子爽朗大方,倒頗投北鬥的緣。
“宣赫呢?”
“喲,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見姑爺啊?”嫣紅笑道,“他是新郎官嘛,哪有這麼早就進來的?當然在外麵陪客人喝酒啦!”
“是嗎?”她眨眨眼,忽問:“為何新郎可以在外麵陪客人喝酒,我這新娘卻不可以?”
“哎喲喂,我的好小姐,你在說什麼笑話?自古以來這事就是男人們做的,若女人也出去拋頭露麵像什麼話?”
北鬥冷笑道:“怪不得這世上男人都那麼不知天高地厚,原來都是被女人慣出來的!”
嫣紅驚道:“小姐啊,這原是天經地義的事啊!你不是念了很多書嗎,怎會在這上麵犯糊塗?”
她“刷”的一下站起來,走到那幾個木箱子前,伸手輕撫那雕花的箱麵,歎道:“一個女人,念再多的書又有什麼用?到頭來還不是連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把握?一輩子最大的出息頂多不過是嫁個好丈夫而已!”“對極了,你不就是嫁了我這個好丈夫嗎?”忽地一人朗聲接道,隨即門被推開,得意洋洋的新郎大步跨進來,嬉笑道:“娘子,你的好丈夫這就來啦!”張開雙臂朝她抱過來。北鬥一閃身躲開,“咚!”他撞到箱子上。
“咦?我的小娘子怎麼硬邦邦的?這可怎麼了得?”他大驚失色,一雙手沿著箱壁上的雕花上上下下亂摸。
嫣紅失笑道:“哎喲,姑爺喝醉了!小姐在這邊呢!”
宣赫抬起頭道:“我哪有喝醉?我清醒得很呢!不然你以為我怎麼能這麼早進洞房?嘿嘿,要不是我裝醉往地上一倒,隻怕到現在還脫不了身呢!嘻嘻……”他涎著臉又湊到北鬥麵前,“娘子,我是不是很聰明?”眨了眨眼奇道:“咦,這不是雲小妹妹嗎?”忽地就喜極而泣道,“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對我是最癡心不改、一往情深了!就說嘛,你怎麼會嫁給司徒鏡空那小子呢?他哪有我長得帥?是不是?”
北鬥又往側讓開一步,仍舊是冷眼看著他一言不發。
嫣紅端來兩杯酒說:“我的小姐姑爺,快別在那聊天了,喝了這交杯酒,你們就是真正的夫妻啦!”
“好啊好啊,我們來喝交杯酒!”宣赫笑眯眯地接過酒杯,向北鬥舉起來。卻見她端了另一杯,理也不理他,仰頭便一飲而盡。
“小姐,交杯酒可不是這麼喝的!”嫣紅道,一邊回身準備再倒一杯。
宣赫也趕緊喝完杯中酒,推著嫣紅出門,“你管她怎麼喝酒,她是迫不及待想要跟我洞房呢!你就別杵在這裏占地方啦!”
“好好,我這就走!”嫣紅抿著嘴笑,急急地出了門。
終於沒了多餘的人,宣赫籲一口氣,“咚”一聲關上門,回過頭兩眼放出餓狼般的精光,“娘子,我來了!”
“啪!”他肩上挨了一下,“通”一聲倒在地上。
“哎喲,好痛!”他委屈地抬起頭,“娘子,你還是這麼凶!”
北鬥不緊不慢地走到桌邊坐下,“既然嫌我凶,那就休了我啊!”
“這可不行!”宣赫搬了一張凳子擠到她身邊坐下,“想當初你不遠萬裏從京城追我追到揚州,又從揚州陪伴我回京城,這份深情厚意,在我以身相許回報之前,怎麼可以休掉你呢?”伸出手臂準備摟她,誰知,“啪”地又是一下。
“哎喲!”他猛縮回手,“娘子,你是用什麼打我?這麼痛!”
“當然是家法!”北鬥舉起手中的戒尺,“這是我帶來的嫁妝,小時候念書時先生用來打我的,今天我特地帶來讓你也享受享受!”
“呃?”宣赫趕緊挪開屁股下的凳子,不敢離她太近,“我說娘子,你迫切想複仇的心情我很理解,但冤有頭債有主,當年打你的先生並不是我呀!”
“當然不是你!”她冷笑道,“若你有本事做我的先生,我還用得著帶這麼多嫁妝來嗎?”舉起戒尺往那三口大箱子一指。
宣赫一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三、三箱都是這、這種東西嗎?那我豈不是要被打成豬頭?娘子,你該不是為報複我那日騙你下水才嫁我的吧?嗚——我怎麼這麼命苦?”揪住頭發不住哀嚎。
北鬥望著眼前愁雲慘霧的男人,不由得暗暗歎氣。這,就是我的丈夫!
她說:“隻要你把最上麵那隻箱子搬下來,我就再不用家法對付你。”
“真的?”宣赫雙眼一亮,“這還不簡單?”跳起來就跑去搬那箱子,“嗨——起!”沒動靜,“起!起!起!”然而還是紋絲不動。
“呼!”他喘著氣問,“娘子,你都帶了些什麼來?這麼重?”
北鬥走上前,“拿著!”把戒尺塞到他手中,抬手握住那箱子兩側的手環,稍一使力,箱子就被舉起然後穩穩地放到地上。
“哇!”宣赫驚得目瞪口呆,“娘子,你好大的力氣!”
“戒尺給我。”她拿過尺,“手伸出來!”
“幹嗎?”他立即把手背到身後,慎戒地盯住她。
“手伸出來!”她沉下臉,不怒自威。
“好吧!”他極委屈地伸出手。
“啪!”打得又快又狠,讓他連想躲都來不及。
“哇噢——你好狠心!”
“這是懲罰你身為七尺男兒卻手無縛雞之力!”
“我又不天天打架,長那麼大力氣幹嗎?”他扁著嘴抱怨。
“哦?居然還敢還嘴?不錯,再把手伸出來!”
“不要!”他立即躲得遠遠的。
她也不去追,隻冷笑道:“自覺一點,隻挨一下,如果要我親自動手的話,那就不隻打手掌這麼簡單了!”
他縮在牆角愁眉苦臉地衡量半晌,隻得乖乖地走到她麵前,顫抖著伸出右手。
“啪!”
“比剛才還痛!我……”一見她又舉起戒尺,他嚇得脖子一縮,趕緊閉上嘴。
“打開!”她用尺指指地上的箱子。
他便乖乖彎腰把箱蓋掀開。“謔!”滿滿一箱都是書,“帶這麼多書來幹什麼?你要讀的嗎?”
“這些書我都已讀過了,是帶來給你讀的!”她道。
“讓我讀?”宣赫一聽讀書,頭立即就大了三倍,“老天,讀這麼多書,豈不是要我的命?”悄悄往門口挪著步子,打算瞧準機會奪門而逃。
北鬥斜眼瞅著他,忽然眨眨眼,朝他風情萬種地一笑。宣赫立即七魂飛走了六魄。
“噢,娘子,你笑得好勾魂哦!”他堆起一臉媚笑,朝她蹦過來,噘起唇就朝她臉上吻去。
“啵!”好響一聲。可是為什麼感覺不對?涼涼的、硬硬的。他睜開陶醉的眼,才發現貼在嘴上的是一本書。
她從書後探出臉,仍是冷冰冰的毫無表情,“先從這本書念起。”
“唐詩三百首?太簡單了啦,我四歲就念完了!”他大言不慚地誇下海口。
“那好,你背一首來聽聽!”她背著手坐下,把書放在桌上。
“聽好了!”宣赫清清嗓子,然後朝她拋個媚眼,拈起花指,又轉一圈,竟伊伊哦哦地唱了起來:“你可知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知孤枕難耐五更寒?冤家,你怎忍心把我孤單單晾在花燭下?”
“住口!”她厲聲喝,“不學無術,竟敢把這些淫詞豔曲當作唐詩!手伸出來,這回該罰你三十大板!”宣赫頓時嚇得麵無血色,“息怒息怒,我背唐詩,背唐詩,背一首四歲就會背的唐詩!”她暫且按捺住怒氣,“你背!”
他站定,背著手搖頭晃腦地背:“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白毛,白毛……”皺眉絞盡腦汁搜索枯腸。
“白毛浮綠水,你這白癡!”她再也按捺不住,跳起來怒喝,“手伸出來,這回非打不可!”
“啪!”
“這麼簡單的東西都背不出來,你不是說你四歲就會背了嗎?”
“本來就是嘛!可是四歲背過的東西到現在哪裏還記得?都隔那麼久了!”
“啪!”又一下。
“這是罰你光長腦袋不長記性!四歲背的東西就不記得嗎?我連三歲背過的東西都記得清清楚楚!”“嗚,救命啊——”
一早,北鬥即去前廳給公公婆婆奉茶。小馬便趁此時溜進昨夜裏哀嚎不斷的新房探望生死未卜的主子。
“貝勒爺?貝勒爺?你在哪裏?”
小馬找了一圈才發現縮在牆角的宣赫。
“啊喲我的爺,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宣赫一見小馬,立即像曆盡滄桑的孤兒見到失散已久的親人一樣撲到他懷中嚎啕大哭:“小馬我好慘,我為什麼這麼慘啊?”
小馬嫌棄地皺眉,卻又不敢推開他,隻得搖頭歎道:“主子,可別怪我不同情你,誰叫你不聽勸非要娶那惡婆娘不可?”
哭聲頓止,宣赫猛抬起頭,凶神惡煞般盯住小馬,“好你個臭小子,竟敢罵我娘子是惡婆娘?你是不想活了吧?”
“救命啊!”新房又傳出熟悉的慘嚎聲。隻不過呼救的人變成了小馬,而舉著戒尺在後麵追的則是一臉邪笑的宣赫。
端親王弘時是個福態祥和的中年人,滿麵淨是生活優裕的油光,看著她不住地點頭微笑。
福晉富察氏是先皇後的親妹妹,長得十分端莊,笑容也頗溫婉,但一雙笑彎的鳳眼裏透出的精明光芒倒絲毫不打折扣。
“哎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星宿下凡的才女呢,難得還長得這麼漂亮,實在是才貌雙全!也不知我們家宣赫上輩子修了多少福,竟娶得如此美眷!”
“額娘過獎,北鬥實不敢當。”
“不過北鬥,你這名字也未免太過陽剛,倘壓住了丈夫的威嚴那便不好了!”
“額娘不妨喚我小名星兒。”
“星兒掛在天上也未免太遙不可及。女人啊,不管再怎樣心比天高,也總是要仰丈夫的鼻息而活的。咱們家宣赫雖然不太成才,但好歹也是個貝勒,莫非嫁給他太委屈了你?”
北鬥趕緊答道:“媳婦不曾委屈!”
福晉冷冷斥道:“若不委屈何以笑得這般勉強?若不委屈何以眼神中含著一股化不開的怨氣?”
北鬥悚然而驚。難道她竟表現得這麼明顯嗎?忙惶惶然道:“媳婦不敢!”
端親王笑道:“別緊張,你額娘是在跟你開玩笑,不是怪你。非但不怪你,反要誇你有本事哩!”又歎一口氣,搖搖頭道:“我也知道你嫁給宣赫確實是委屈了。可是想當年他小時候是多麼聰敏好學的一個孩子,誰知長大後竟會變成這樣,唉!好在老天垂憐,讓他娶了你這能幹的媳婦,可真是咱家的福分!”
北鬥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問:“阿瑪的意思是……”
“想必你也聽說了皇上將在萬壽宴上禪位的事。我也不曾指望咱家宣赫交上這樣的鴻運,隻要他到時能顯露點才華和本事,謀得皇上賞識賜個一官半職的,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將來在其他各位王爺大人麵前也多少麵上有光!”
原來如此!北鬥點點頭,明白了,“可是距萬壽宴隻有半年時間……”
弘時道:“那就要看你這才女的本事了!這半年裏,無論你用任何方法,隻要讓宣赫變得像從前一樣勤奮好學,到時能出人頭地,那麼你就是我端王府的功臣!”
“王爺!”福晉不滿地道,“您又不是不知宣赫不愛那為官之道。您教了二十年還是這樣,這區區半年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婦人之見!”弘時搖頭歎道,“宣赫會變成今天這樣,還不是被你寵出來的?以後兒媳婦管教他,你不要再插手!北鬥,你聽好了,隻要你能讓宣赫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到時不管你有什麼條件隻管開口就是,我保證會盡量滿足你!”
北鬥聞言,頓時心湖澎湃久久不能平靜。什麼條件都滿足,那麼小小一項自由當然更不在話下了?
如花的笑容浮上她的臉龐,“媳婦定當不負所托,請阿瑪拭目以待!”
“哼!”福晉斜睨著她冷哼,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心情。
她腳步輕快地回到臥室,手中拿著一本冊子。扉頁上龍飛鳳舞地提了兩個字——家規。
“宣赫,這是給你的!”
第一條:以妻為綱,凡妻子說的話都不得違逆。
“那是自然了!”宣赫笑著諂媚道,“我怎麼敢違逆我親愛的小娘子呢?”
第二條:早起勤練功,一日不得間歇。
宣赫的臉立即就垮了,“噢,不要!我死了!”
第三條:經綸文章,讀寫背誦,每日不得少於四個時辰。
宣赫眨眨疑惑的大眼,“娘子,我現在懷疑,你嫁給我究竟有什麼目的?為何定要孜孜不倦地逼我讀書練功?”
“孜孜不倦?”北鬥讚道,“不錯,這個成語用得好!再接再厲!”
宣赫的厚臉皮難得地紅了一下,“娘子,你這樣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她稀奇地盯著他瞧,“你居然也會不好意思?”
他眨眨眼,接觸到她的盈盈水眸,不由得心中一顫,“喂,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好不好?我會忍不住的!”“忍不住什麼?”
“想親你呀!”他瞪大眼說得理所當然,而後一臉乞求地湊近她,“讓我親一下好不好?”
“不行!”她斷然拒絕,伸手抵住他的大臉。
“唉!”他歎氣,仍眷戀地以臉磨蹭她柔嫩的掌心,待她猛縮回手才頹然坐下,“看吧,你又不準我親你,為什麼還要用那種眼神挑逗我?”
“胡說!我哪有挑逗你?”她被他的誣蔑氣紅了臉,一隻手背在身後使勁在衣服上蹭,然而卻蹭不去他臉上溫溫熱熱的觸感。
“就有!”他瞪著她不停在衣上蹭的手,眼裏有一絲受傷,有一絲賭氣,“你那樣盯住我就是在挑逗我!”
“你、你還敢回嘴?家規第一條是什麼?”
他垂下頭懶懶地答:“以妻為綱,凡妻子說的話都不得違逆。”
“不錯,你還記得!”她點點頭,抓起桌上的戒尺,“還不把手伸出來?”
他聞言乖乖地伸出手,“打吧。反正你也不心疼我、不在乎我,隨便你愛怎麼打就怎麼打。我真不明白,既然你這樣厭惡我,為什麼還非替你姐姐嫁給我不可?”
經他這樣一說,北鬥的戒尺懸在半空竟打不下去。半晌,幽幽地歎一口氣,放下戒尺,“是啊,我確實厭惡你,我何必這樣委屈自己?”
宣赫愕然抬眼看她。自己揣測是一回事,由她親口證實又是一回事。突然間隻覺得傷心、怨恨、酸楚和苦澀,種種情緒一股腦湧上來,“原來,原來,一切不過是我在自作多情!”許久,他哽著聲道:“好吧,如果你想走的話,那就走吧,我保證不會再糾纏於你!”
北鬥搖搖頭,“不行!我已答應王爺一定要讓你脫胎換骨重新做人,豈能言而無信?”
“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宣赫指著她手中的戒尺問道,“就用這東西做嗎?”
“不錯!”北鬥輕輕用戒尺敲著自己的掌心,“在我的管教之下,包管你在萬壽宴上脫穎而出,得皇上賞個一官半職。到時我也算是功成身退。”
宣赫斜靠在柱子上,撇著嘴道:“但我偏對做官沒興趣,我就喜歡遊手好閑尋花問柳怎麼辦?”
“你這沒出息的東西,任你王府再財大勢大,也遲早被你敗光!”她怒道。
“那又如何?你擔心到時會餓死你嗎?放心好了,好歹我是個貝勒,也算是龍子龍孫,即便再遊手好閑也會讓你錦衣玉食決不會餓著你!”
“你?龍子龍孫?”北鬥毫不客氣地潑他冷水,“宣赫,如果你也算一條龍的話,充其量不過是黑不溜丟稀裏糊塗懵裏懵懂泥捏的一條烏龍罷了!”
“好!”這回他也真的發怒了,“你瞧不起我這泥做的烏龍是嗎?沒關係,外麵多的是女人搶著要我呢!”轉身就往外走。
“站住!”北鬥厲聲喝,把玩著戒尺走到他身邊,“想走?可以。打贏我再說!”
宣赫鼓著眼睛瞪她半晌,終於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般頹然回身坐到桌旁,“說吧,今天要我念什麼書?”她指著桌上未完成的家規說:“先好好把家規謄寫清楚了!第四條:從今開始禁足,不準尋花問柳到處留情!”
“哦?”他一聽,臉上又浮起不正經的笑,“老婆,你是不是吃醋了?”
“想要我吃醋還早著呢!”她臉一沉,舉起戒尺威脅道,“今日你的功課是一篇《出師表》,背得爛熟方可不挨打。還有,不準再叫我老婆!哼,我有哪一點老了?”
“嘻!”他得意地笑,“娘子,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東西啊?老婆可不是老太婆的意思,而是民間漢子對娘子的愛稱。除了老婆外,還可以叫小親親,蜜糖,心肝寶貝……”
“住口!”她紅著臉怒喝,“不準再說!”
“好吧好吧,不說就不說!”他閉上嘴,接過她遞來的書翻開,瞟了幾眼,忽又抬起頭來一臉興奮地道:“老婆,你知不知道民間婦人對相公的愛稱是什麼?我告訴你哦,跟叫仇人差不多,一般是喊殺千刀的,或者是你這個老不死的!哈哈,是不是殺氣騰騰?還有比較文雅一點的就叫老頭子,或者老公。你挑一個叫我好不好?既然你討厭我,叫殺千刀的最合適了。來嘛,叫一聲試試,來嘛,殺千刀的?”他語調甜蜜地誘哄著。
北鬥沉下臉,“啪”地用戒尺打了一下桌子,斥道:“念書!今天不把這篇文章給背下來就不準吃晚飯!”
“好好,念書念書!”他低下頭,搖頭晃腦地伊伊哦哦一陣,又抬眼瞟她。咦?她背過身子去幹嗎?肩膀還很可疑地一抖一抖哦!
他悄悄地把臉湊過去,“哈哈,我看到啦,你在偷笑!是不是在心裏罵我殺千刀的?”
這一下歪打正著,說中她的心事,頓時讓她惱羞成怒。於是新房裏又傳來熟悉的哀嚎聲。
“救命!殺人啦!救命——”
婚後第三天,新郎新娘須得一起回門。
宣赫備了那一斤金子換來的紅珊瑚作為拜見嶽父嶽母的大禮。嶽母雖喜愛紅珊瑚,可是給他的笑容仍十分勉強。倒是嶽父看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神色十分複雜。
“賢婿呀,成了家就要思立業。大丈夫誌在四方,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他眨著眼道,“自然是在家相妻教子了!以後有老婆管著,想要出去搞點什麼名堂怕也是沒戲了!哎,嶽父大人,跟您商量點事!”
他神神秘秘地把雲覆雨拖到一邊,附耳悄聲道:“我那個,就是,我在揚州贖了個姑娘回來,想必您也聽說過了。哎呀那個漂亮呀,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可麻煩的是,我偏偏答應您女兒不去找她。所以呢,人不能言而無信,雖然我有心要憐香惜玉,卻也隻能把她放在外邊自生自滅了。唉,實在是於心難安啊!嶽父大人,不如我就把她孝敬您了,怎樣?”
“胡說八道!”雲覆雨聞言大怒,氣得臉都變了色。
“不要生氣嘛!”宣赫朝他擠擠眼,更加小聲地說,“反正那個嶽母大人都已經,嗯哼,雖然還餘韻猶存,但畢竟比不上年輕姑娘那個嗯哼!所以,您不如就經常抽空去畫眉居跑跑,也算是小婿對您的一片孝心!”
“混賬!”雲覆雨再也忍不住地暴跳如雷,指著門口朝他大吼,“滾出去!”
北鬥看得莫名其妙,走上前問:“爹,您怎麼了?”
“你嫁的好女婿!”雲覆雨氣得渾身發抖。
偏宣赫還不怕死,又湊過來說:“嶽父大人不要不好意思嘛……”
這回雲覆雨不再跟他嗦,隨著一聲暴吼:“滾!”抄起桌上的紅珊瑚就迎麵砸過去。
“哎呀,救命啊——”宣赫終於明白嶽父大人是真的生氣了,嚇得連滾帶爬飛速竄出雲府大門,紅珊瑚堪堪就落在他腳跟後,砸斷了半邊。
“可惜了可惜了!”雲夫人心疼珊瑚,忍不住出聲埋怨,“老爺啊,就算您再不滿意女婿,也不要拿這珊瑚出氣啊!”
“區區一支珊瑚,我還沒看在眼裏!”雲覆雨冷哼一聲,轉身拂袖而去,一邊氣哼哼地道,“我看走眼了!什麼深藏不露的高手?分明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賬!”
北鬥凝眉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怔了怔,“娘,我走了。”剛追出門,就與宣赫撞個滿懷。他就笑嘻嘻地站在門外等著她。
“老實招來,你究竟跟我爹說了些什麼讓他這麼生氣?”她厲聲問。
“沒什麼啊?”他一臉無辜地搖頭,“因為我答應你不跟畫眉來往,可是把她丟在外邊又覺得過意不去,就想托付給一個可靠之人做養女侍婢什麼的,像嶽父大人那樣的正人君子是再合適不過了。所以剛剛就向他拜托了這事。可是我才不過提了個頭,他就氣得要殺我!唉,我實在是很委屈啊!”
“哦?是這樣?可能我爹誤會你了。”北鬥點點頭,忽然問:“你為何不把畫眉收做妾室?”
“老婆,”他一臉大驚失色,“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有了你,難道還會要別人嗎?”
“是嗎?”她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但她總歸是要走的啊。她皺皺眉,心下便有了思量。
這日清晨,太陽剛射出第一縷曙光,畫眉居便迎來第一位客人。
北鬥站在窗口,等著丫環進去叫畫眉。她環視著後院中的小橋流水和幾葉扁竹,竹下有雞鴨嬉戲,仿佛又回到了揚州尋芳園的畫眉居。宣赫為畫眉如此費心布置,看來對她也頗有情義。隻是不知為何卻不將她收至側室,而仍讓她身處風塵之中。
正疑惑間,聽到後麵細碎的聲音,北鬥回頭。畫眉款款而來,輕移蓮步,輕啟朱唇,“畫眉拜見少福晉。”一邊盈盈下拜。
北鬥忙扶住她說:“我今日來此,是有一事相求。”
畫眉道:“請盡管吩咐,畫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沒那麼嚴重。”北鬥沉吟一會兒道,“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喜歡宣貝勒嗎?”
“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畫眉冷笑道,“像我們這種風塵女子哪有資格談這兩個字?”
北鬥凝眉不悅道:“自你我相識以來,我何曾看輕過你?為何你總要如此看低自己?”
畫眉歎一口氣,幽幽道:“你以為我情願嗎?可是,入了這一行,就已經身不由己了!”
“我今日來,就是請你離開這裏,跟我回貝勒府。隻要你點個頭,我這就回去請示王爺福晉,讓宣赫擇日納你過門。”
畫眉凝眉看她半晌,奇道:“世上竟有你這樣的女人,主動為自己丈夫納妾。究竟我是該誇你大方呢,還是該責怪你對丈夫毫不在意?”
北鬥淡淡一笑道:“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畫眉搖搖頭,苦笑道:“你來遲了。”
“為什麼?”
“我早已被人當作貢品,進獻給了皇上。”
“啊?進獻給皇上?”她怔住,忽道:“不會是宣赫幹的吧?”
“你錯怪宣貝勒了,他怎會幹這樣的事呢?”
“那麼……”
“不但如此,五阿哥也是我的入幕之賓。”
“五阿哥?他們父子?”
“現在你明白,為何我身不由己了吧?”畫眉仰頭,淒淒慘笑,一滴淚從她的腮邊滑下,“自古以來紅顏就是禍水,就是引起權力爭紛的工具。自十四歲第一次見客開始,我就被當作奇貨可居的禮物,一直在各權貴之間來來去去。在揚州是如此,到了京城就更是如此。我根本就不可能為自己做主,你明白嗎?不,你不明白,像你這樣養尊處優受人敬仰的千金大小姐怎麼會明白呢?”
“你……”北鬥語塞,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在我所見過的人當中,就隻有宣貝勒和你把我當人看。宣貝勒贖出我又放我自由,而你甚至舍命救我。畫眉承受二位恩澤,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就隻有避得遠遠的,以免因我的不祥而影響二位的生活。少福晉還是請回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北鬥無奈,隻得歎著氣轉身離開。
剛走到門口,畫眉忽又道:“你可知是誰把我獻給皇上卻又引薦給五阿哥的嗎?”
“是誰?”
“正是令尊!”
“我爹?”北鬥大吃一驚,“他為何要這樣做?”
然而畫眉已轉身往內走去,一邊朗聲道:“小玉,送客!”
站在二樓的窗前,她怔怔地望著北鬥茫然地離開畫眉居,輕歎道:“請原諒我不能說得更多,你能明白嗎?
北鬥緩緩向家中行去,腦中各種思緒交錯,仿若一團亂麻。
第五章 輾轉反側
馬車上,宣赫頹喪地東倒西歪,一邊不住地唉聲歎氣。
小馬感受到他的不對勁,回頭問:“主子,您怎麼了?是不是那惡……我是說少福晉又狂扁你啦?”上下打量他幾眼,搖搖頭道:“不像啊。看您好好的,沒受到很嚴重的虐待嘛!”
“我受的是精神虐待懂不懂?”宣赫斜躺在坐椅上,不耐地翻著白眼,“她根本不喜歡我!非但不喜歡還討厭得很,居然想給我納妾把我往別的女人懷裏推!你說她這樣我還能精神得起來嗎?”
小馬眼珠一轉,忽地計上心來,忙“籲”的一聲停下馬車,探進車簾內,鬼鬼祟祟地道:“主子,附耳過來,小的有妙計獻上,擔保讓您贏得美人歸。”
宣赫一聽,立馬來了精神,一躍而起湊過去,“什麼妙計?”
嘿嘿,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呀呀,有理有理,妙計妙計!
深夜。北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有太多的事讓她心煩。
白天管家憂心忡忡地告訴她:“自貝勒府從王府分開用度後就一直入不敷出。府中開銷巨大,貝勒爺又沒有其他收入,每月隻從朝廷領固定的俸銀,根本就不夠用。再過兩月隻怕連下人們的月俸都拿不出來了!”
她說:“那就辭退一些下人。一個人的俸銀供這麼多人開銷,怪不得入不敷出了!”
“可是,”管家說,“府裏的下人都是貝勒爺從各處收留的無家可歸的孤兒孤女,貝勒府就是他們的家呀。倘若辭退的話,他們又能去哪裏呢?”
“哦?這樣?”乍聽這消息,她心中的震驚幾乎無法形容。收留孤兒孤女?他竟會做這樣的事?
“那就先拿我的嫁妝用著吧!”她說。但她的嫁妝畢竟有限,又能用得幾時?於是她便對管家說:“隻出不進,縱有金山銀山也會坐吃山空。你去集上調查一下,做什麼生意比較賺錢,還有召集下人們問問,各自都有些什麼擅長的技能。我們要做到人盡所能物盡所用才能讓府裏昌盛起來。”
管家那時領命便去辦了,但到此時卻仍未見他回來複命。
門外忽然響起輕柔的呼喚:“老婆,老婆?”是宣赫。
她站起身拉開門道:“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又想搞什麼花樣?”
“老婆,來嘛,我給你看一個驚喜!”他一把拖住她就往後花園跑,遠遠地大喊一聲:“來啦!”
漆黑的花園刹那間便升起幾十個大紅燈籠,照得一片輝煌。
一片絲竹之樂奏響,在兩路人馬夾道歡迎之中,她緩緩走進花園的拱門。果然是個大大的驚喜。
後花園竟駐進了一個戲班子,浩浩蕩蕩足有三四十個人,各自穿著華美的戲服在身邊穿來繞去。
一個麵容嬌美的小旦舞到她麵前,覷了一眼,笑道:“呀,姐姐好一個俏模樣!”
接著又轉來一個小廝,朝她道個萬福便問:“敢問小姐可見過我家公子?”不待她答便唱:“公子他,宋玉般容,潘安般貌,性情溫和禮周到,風流正年少。”忽地抬手一指道:“這不,公子來了!”
一名玉冠錦服的公子含笑朝她踱來,卻不正是宣赫?他不知何時已換上戲服,遠遠一瞧見北鬥,立即作驚豔狀,“哎呀呀,前麵那是誰家的小姐,似這般嬌滴滴容顏懾人魄,凡世間哪得如此絕豔,莫不是天上神仙墜下凡?”念罷還開唱:“隻令人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在半天……”扮的卻是《西廂記》中的風流張珙。
北鬥忽地怒喝一聲:“住嘴!”霎時園中鴉雀無聲,人人都呆若木雞,愕然望著她,“你這敗家子,你知不知道家中早已入不敷出了?偏偏你還揮霍無度,居然給我請這麼大一個戲班子!你知不知道這要浪費掉多少銀子?趕快叫他們回去!這麼大的驚喜我可無福消受!”
宣赫垂著頭不言不語。她瞪他一眼,火大地轉身準備離去。突然那扮紅娘的小旦怯生生地喊:“少福晉,我們不是戲班子。”
她一怔,回頭。
“我們都是府裏的下人啊!我是在花廳裏掃地的鵑兒。”
那小廝上前一步道:“我是廚房裏挑水的小豆子。”
坐一旁拉胡琴的樂師站起來道:“我是門房的老陳啊。少福晉天天進出,難道認不出我嗎?”
另一個吹笛的年輕人酸溜溜地接道,“那是當然的。少福晉可是高高在上的貴人,怎會花心思記住我這個在馬房裏侍候牲口的下人?”
北鬥感到有些尷尬,環視一圈,果然都曾見過一兩麵,隻是大多還叫不上名字。忽然目光落在一張熟悉的老臉上,驚道:“管家,怎麼你也在?”
管家披著件和尚的袈裟,鼻頭上還點著一塊白,走上前笑道:“少福晉莫怪。今晚大家都是心甘情願地義務來幫忙,不用給工錢的。”
“是啊,不給工錢的!”旁人都點頭附和。
北鬥點點頭,忽然問:“我白天要你辦的事都辦妥了沒有?”
“稟少福晉,京城現在最繁榮的是布市和馬市,另外三年一度的大考將至,客棧也空前地熱鬧起來。”“很好!那麼人員呢?”
“小的這就叫他們自己一一向少福晉稟告。”
於是四五十名下人魚貫上前向北鬥報告自己的特長。有會織布的,有做過裁縫的,有做過木匠的,廚房裏的大師傅更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薦要到客棧掌勺,保證財源不斷。
北鬥笑道:“一定少不了你!”然後側頭問那默不作聲的吹笛人:“你叫什麼名字?會做什麼?”
那人垂頭道:“小的名叫牛大海,少福晉可以叫我小牛。小的除了會相馬外其他的什麼也不會。”
“原來是牛伯樂,”北鬥朝他一抱拳道,“失敬失敬!”倒把小牛鬧了個大紅臉,低著頭不知該說什麼好,心裏卻對這位平素高高在上的少福晉大大改觀。
“娘子你好棒喔!”宣赫蹦跳著上前,一臉諂媚。
“你又會做什麼?”
“我會唱曲兒啊!”宣赫得意洋洋,“到客棧裏搭一個台架一麵鼓,我站那亮嗓子,保證豔驚四座!”
北鬥沉下臉,眼角餘光掃到幾名下人正掩嘴偷笑,不由得更是惱怒。但眾目睽睽之下又不便發作,於是淡然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就會有許多事要做!”
一眾下人便都提了燈籠陸續離去。
花園裏,隻剩下一盞燈照著兩個人,相對而立。
北鬥瞟了宣赫一眼,麵無表情地道:“唱曲兒嗎?好啊,唱吧,今晚便讓你唱個夠!”說著轉身走出花園。
宣赫亦步亦趨,賠笑道:“老婆,我唱得很好的,保證讓你百聽不厭!”
“會唱多少?”
“多得很呢!唱到天亮都不會有一句重複!”
北鬥走進廂房,把緊跟在後的宣赫推出去,“你就在這院中唱吧,不到天亮就不要停!”然後“咚”一聲關了門。
宣赫哀怨地站在院中,“老婆,我要開始唱嘍,你聽好了!”唱之前他還不忘捏個蘭花指,旋幾圈小碎步,又甩甩水袖回眸朝那緊閉的門拋去幽幽怨怨的一瞥,這才張嘴唱道:“春淺,紅怨。掩雙環,微雨花間……”倒還真是豔驚四座!
北鬥在他的歌聲中歎著氣躺上床,心中五味雜陳。嫁給他究竟是對是錯是福還是禍?若他一輩子都這樣下去可怎生得了?
門外宣赫的聲調一轉,竟變得蒼老嘶啞,唱起老生來了。那麼嘶啞的聲音。她眼前忽地浮現出夜神的臉龐。仍是隻有一雙眼,冷漠深遂的,在夜色中墨如點漆又燦若星辰。他究竟長得什麼樣?是英俊還是醜怪?或是平凡普通得過目即忘?
但無論他是什麼樣都沒關係,即便醜如無常,那又如何?難道她還會因此而嫌惡他嗎?
她微微一笑,心中緩緩被溫柔的情緒漲滿。
忽地笑容斂去,她輕歎一口氣,皺起眉。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聲音嘶啞、知道他武功高強外便一無所知,甚至不知何時才能與他再見。她還有機會與他相見、有機會與他一起翱翔天際嗎?
此時宣赫又已換了小生的腔調唱:“餓眼望將穿,饞口涎空咽,空著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
他的嗓音還真是變幻多端,生旦淨末醜各有特色,他竟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看來是曾下過一番苦功。卻為何不拿這些精力來做些男人們該做的事,像是讀書習武什麼的,卻偏要來學這些不入流的東西。
唉!她再度歎氣,閉上眼。恍惚間便沉沉地墜入夢鄉。夢中各種影像交替,一會兒畫眉一會兒宣赫,然後是夜神那張大半空白的臉,晃動著晃動著,最後竟與宣赫那邪邪的笑臉重疊在一起。她大吃一驚,猛地坐起身瞪大眼望著無盡的黑暗。原是噩夢一場。她長長地籲一口氣。
窗外宣赫正唱著《牡丹亭》:“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嗓音已有些喑啞,語調哀婉,加上淅淅瀝瀝的雨聲,更是淒涼萬分。
北鬥迷迷糊糊地又倒下,閉上眼漫不經心地聽著外麵的歌聲和雨聲。
雨聲?忽地驚醒,一躍而起奔去拉開門。風卷著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雖是夏夜,卻也沁涼入心。
瓢潑大雨已不知下了多久,宣赫早已全身濕透,仍兀自翻著水袖唱:“良辰美景奈何天……”
“停!不要唱啦!”北鬥大喊,“你沒看到下雨了嗎?還唱什麼?”
他道:“娘子,現在才四更呢!我答應你唱到天明,怎可食言?”含怨帶嗔地覷她一眼,又唱:“恨天,天不與人行方便,好著我難消遣,端的是怎流連?娘子嗬,隻被你引了人意馬心猿!”
“夠了,別唱了,快回去睡覺!”
他道:“我又怎能睡得著?娘子,你哪裏知道,小生一日十二時,無一刻放下娘子嗬!”又唱:“早知道無明無夜因他害,想當初不如不遇她傾城色!”
“那就不遇吧!”她說,“咚”一聲關上門,氣悶地又回身去床上躺下。衣上被雨濕了一片,貼在肌膚上寒氣侵人。但他就這樣在風裏雨裏凍著嗎?雖不是什麼文弱書生,但饒是身子骨再強,卻也經不起這一夜的折騰啊!
她歎著氣起床,拿了一把傘出門。
他正滿臉夢幻之色,閉著眼唱:“我將這紐扣兒鬆,把縷帶兒解,軟玉溫香抱滿懷……”
她聽他越唱越過分,大喝:“住口!”
他睜開水蒙蒙的眼,透過傾流而下的雨幕,看到她撐著一把花傘,風雨之中如仙子般淩波而來。
“我莫非是在做夢?”他抹了一把臉,抹去遮住眼簾的水珠。是她,是他心心念念的娘子!“老婆,你是來接我的嗎?接我共赴雲雨巫山?”
北鬥怒道:“你就不能正經一刻嗎?”
“我已經很正經啦,老婆!”他低頭鑽至她傘下,笑道,“你特地為我送傘來,是不是看我淋雨心疼了?心疼不要緊,讓我抱一抱就不疼了!”說著張開臂就朝她撲來。
“誰心疼你了?”她皺眉往後退開,誰知他依舊朝她倒來,額頭擦過她的臉龐。謔,好燙!她一驚,趕緊伸手接住他軟倒的身子,“喂,你發燒了!”傘自她手中落下,被風吹得蕩了兩圈,墜到地上。
他靠在她的胸懷,臉上浮起夢幻般的笑,輕歎:“好軟,好香!”緩緩閉上眼。
雨恰在此時停住。
“你呀,你可真是個不疼人的媳婦!”福晉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一見北鬥就不住地指責,“王爺讓你調教他,可沒叫你把他整得不成人形啊!你可知他從小到大雖小病不斷,卻也從未病得這麼厲害。你自己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北鬥恭敬地跪下,“任憑額娘處罰。”
“都怪王爺老糊塗,竟把宣赫交到你手上,以為你就能讓他出息起來!哼,誰知你竟如此凶狠!”福晉越說越氣,“照這樣下去,隻怕到時連命都給你整掉了,還拿什麼來出息?”
“是,額娘教訓得是!”北鬥垂著頭道,“媳婦下回一定小心行事!”
這時,給宣赫診治的大夫賽華佗從內室裏出來,滿麵憂色。
福晉忙問:“我兒怎麼樣了?”
賽華佗道:“稟福晉,貝勒爺的身子骨倒無大礙,隻是心氣鬱結,似乎有很嚴重的心病。若是心結不解,隻怕病是難得好起來的。”
“心結?我兒怎麼會有心結?”福晉急道,“他一年到頭總是笑口常開最開朗不過了!這才成親幾天怎麼就有了心結,我得去問問他!”慌慌地進屋去。
北鬥仍跪在原地動也不動。
賽華佗走到她身邊輕聲道:“少福晉,為何不進去?我看貝勒爺的心病跟您可脫不了關係吧?唉,可憐他一片癡心,病懨懨的也不忘向您訴衷情。”說著遞給她一張藥方便邁步向外走去,一邊搖頭歎:“看著是身邊人,摸著卻是鏡中花,怎不令人心碎神傷?可憐喲!”
北鬥呆呆地回味他的話,心中也是一片恍惚。不期然目光落到那藥方上,頓時怔住。細細看來上麵寫道:溫柔三兩、體貼十分、互敬互重四兩,相親相愛半斤。味重的,再加些麻的辣的佐料也無妨。味淡的,少放些酸的苦的汁水更清涼。用心心念念當引,牽牽掛掛作湯,慢火熬煮,細心嗬護,晨起一杯,睡前半碗。無須一次喝光,要少少量,細細品,圖它個地久天長。
屋內,福晉坐在床邊抹淚,“我的兒,才幾天不見,竟然就憔悴成這樣?都怪你阿瑪讓你媳婦來管教你!唉,你怎樣都是個貝勒,做不做官又有什麼關係呢?就讓王爺養你一輩子,難道還養不起嗎?額娘替你去把她休了,讓你去掉這塊心病好不好?”
正昏睡不醒的宣赫忽地坐起,大嚷一聲:“不好!”便又“咚”地睡下,連眼都未睜開一下。
福晉先是嚇了一跳,隨即便了然道:“可憐的孩子,連夢中都不堪驚憂。定是在受那悍婦的折磨吧?唉,可憐可憐!”又傷心又憤怒,猛地站起道:“我這就把她趕走,不準她再進咱們家的門!”
“不要啊額娘!”宣赫終於睜開眼,無奈地說,“我的意思是不要趕走她。若她走了,我的病才真的不會好了!”
“唉!你可真是鬼迷了心竅!”福晉歎著氣又坐下,“來讓娘看看燒退了沒有?”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哎呀,還這麼燙手?這賽華佗不是號稱回春聖手藥到病除嗎?今天都診治了兩個時辰還沒起色,到底怎麼回事?”
“大夫說藥方在我娘子手裏,而且必須由她親自抓藥親自煎藥然後親自喂我喝,這病才會好。否則定然好不了!”
“哦,還有這樣的事?”福晉站起身道,“那你先休息,我這就去督她抓藥。”說罷,便急急往外走去。
麵色潮紅的宣赫虛弱地軟軟倒下,拉上被子蓋著。一會兒睜開一隻眼閃一下,一會兒又閉上,麵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
第六章 患難之情
北鬥躑躅在街頭。她該上哪去抓那些莫須有的藥呢?
溫柔體貼互敬互重相親相愛!宣赫宣赫,為何他定要如此苦苦相逼?
一陣涼風襲來,她打了個寒顫,撫著臂上單薄的夏裝,眯眼看路人們行色匆匆地來來去去,又緩緩抬頭看天上迅速聚積的層層烏雲。六月天果然是孩兒麵,說變就變。剛剛還陽光普照,這下眼看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目光落下來時正好看到街對麵的長壽藥號。該給他抓點什麼藥回去呢?
長壽藥號。一名夥計站在櫃台後給客人抓藥,見她進來,“姑娘,你……”待看清她的發髻,忙又改口道:“夫人,您要抓什麼藥?”
夫人?北鬥一怔,想自己已是成家的婦人,不再是姑娘了,不由得暗暗歎氣,“稱二兩老薑片吧!”反正是受涼,熬點薑湯給他喝總是好的。
拿了包好的薑片,她回身往外走。門簾外傳來兩名婦人的聲音。
“真沒想到二小姐竟會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來。若是換做大小姐我還想得通一點。”
“嘖嘖,跟個馬夫私奔,丟不丟臉喲!若被抓到可是要浸豬籠的哩!”
“可不是!司徒大人已派了人去找,若是找不到可得要老爺給他一個交待呢!老爺都給氣病了,今日早朝都告病沒去!”
北鬥聽這聲音怪耳熟,應是雲府的下人。那麼她口中的二小姐就是……她一驚,猛地掀開門簾,目光與站在屋簷下的兩位婦人相遇。其中一個提著菜筐的正是雲府在廚房采辦的劉媽。
“大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裏?”劉媽乍一見到她,不由得大吃一驚。
“二小姐怎麼了?”她迫不及待地問。
“二小姐,她、她……”劉媽囁嚅著不知該怎麼說。
“她什麼,說啊!”
“昨日司徒大人到府裏來向老爺討一個交待,說是老爺教出的好女兒放著好好的二品夫人不做,竟然跟個馬夫私奔,讓他們司徒家臉麵丟盡。”
“不可能!”北鬥斬釘截鐵地道,“依南極的性子,決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但是司徒大人是這樣說的啊!”
“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不行,我得回家去問問清楚!”她心中憂急,雖下著暴雨,卻一刻也待不住,一咬牙就衝進雨裏,一邊回頭吩咐:“劉媽,你去貝勒府報個信,就說我有急事回家一趟!”南極怎會與人私奔?她是最沉靜而且逆來順受的,從小到大幾乎沒說過一句叛逆的話。別人不愛聽她說話,她便閉上嘴寡言少語。別人當她是災星不想她出現,她便把自己關在閣樓裏不再出來,一關就是八年。
這樣的人竟會私奔?打死她都不信!
中堂府,門房一見她就大聲地嚷道:“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回來啦!”
北鬥渾身濕淋淋地衝進家門。雲夫人一見她便大驚失色,“天哪,我的小星星,你怎麼弄得這麼狼狽?哎呀,不會是宣貝勒把你給趕出來了吧?”
北鬥上前一把捉住母親的手著急地問:“南極是怎麼回事?”
“那個賤丫頭啊?”雲夫人不屑地撇撇嘴道,“還不是私奔了!真是,要私奔也不找個像樣點兒的,居然跟個馬夫,丟盡我們雲家的臉了!”
“她怎麼可能會私奔?”
“怎麼不可能?別看她平日一副老實相,肚子裏花花腸子可多著呢!”雲夫人提起這事還一肚子火,“女兒啊,你被她騙了,白白為她犧牲那麼多!”
書房,雲覆雨正愁眉苦臉地坐在書桌後,容顏憔悴,仿佛一下蒼老了十歲。見北鬥進來,他淡淡地問:“你是為南極而回來的嗎?”
“是。”
“早就知道養你們兩個等於白養,一個明明嫁個好丈夫卻偏跟個下人私奔,一個要死要活非嫁個扶不起的阿鬥不可,白費我花在你們身上的工夫。倒不如養兩條狗還知道看看家門!”
北鬥垂下頭,深吸一口氣道:“爹爹,南極是不可能與人私奔的!她若不見了隻會有兩個原因。其一,在司徒家受到不堪忍受的非人虐待而出逃。其二,被人綁架。若是第一種原因倒還罷了,但若是第二種,豈不是生死未卜?爹爹,她畢竟是您的親生女兒,難道您竟一點也不擔心嗎?”
“擔什麼心?這種喪盡門風的女兒倒還真不如死了幹淨!”
北鬥歎一口氣道:“那我還是去司徒家問問吧!”轉身便往外走。到了門口忽然又回過頭來問:“爹爹,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為何您在把畫眉獻給皇上的同時卻又引薦給五阿哥?這樣做對您有什麼好處?”
雲覆雨聞言臉色大變,“胡說八道!這些話你是從哪裏聽來的?”但北鬥已頭也不回地走了。
司徒府坐落在前門街,門口有兩隻石獅子把門倒也頗威風。門房把北鬥請進客廳便進去通報。等了足足有兩刻鍾司徒鏡空才遲遲而來。白淨清秀的臉龐仍舊掛著溫良無害的微笑。
“不知雲姑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他說。連聲音都那麼溫和輕柔,不知情者誰能料得到他剛丟了老婆呢?
“我姐姐呢?她真的是私奔了嗎?”她倒開門見山,沒半句客套話。
“雲姑娘若不信,在下也沒法子。”司徒鏡空道,一雙含笑的眸子從上到下細細地打量著她,“自揚州一別,雲姑娘又漂亮了許多。要知道在下原先欲結緣的可是你,而不是令姐!或許她知你要來,所以自動給你讓位也說不定。雖然都是雲大人的女兒,可一根瓜藤上結出的瓜尚且不同,又何況是兩個人呢?”
北鬥握緊雙拳,氣血翻湧,又悔又怒,簡直恨不得殺掉自己。她看走眼了,她該死地犯了個極嚴重的錯誤!她以為司徒鏡空是個君子,誰知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是她害了南極。
“我現在相信了,”她冷冷道,“怪不得南極要私奔!我若是她,隻怕私奔得還要早些!”
司徒鏡空大笑道:“那你想不想試試?正好女主人的位子空出來了,你有沒有興趣來坐一坐?”
“沒有,她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忽地一人朗聲接道。
北鬥回頭,正好看到宣赫自院中大步而來,小馬在一旁給他打著傘。她心中頓時沒來由地一喜,竟似在險境中遇到親人一般,止不住抬步向他迎過去。
“老婆我好擔心你知不知道?你怎麼可以一個人跑到這種狼窩虎穴裏來?萬一有個好歹撇下我一個人可怎麼活?”他一見麵即開始嘮嘮叨叨個沒完,忽又大驚失色,“哎呀,你的衣服都濕了!這可怎麼行?會著涼的!”立馬脫下外衣給她披上。
北鬥又扯下衣服還他,“你不是正病著嗎?衣服還是你自己穿吧!”
宣赫頓時感動得痛哭流涕:“天哪天哪,我的小娘子居然會心疼我?我真是太幸福了!”抹一把眼淚提起衣服不由分說把她給緊緊地裹起來,一邊悄聲道:“穿吧,老婆,濕衣服貼在身上,難道你想讓外人的眼睛也吃吃豆腐嗎?”
“那你的病?”
“已經好了,一點也不發燒了!不信你摸摸!”他低下頭要她摸自己的額,“來嘛,摸一下嘛!”他滿臉乞求地搖著她的手臂。
她拗不過,隻得抬手輕觸了一下他的額,果然是一點都不燙。
忽地一抬眼接觸到小馬饒有興趣的眼神,她頓覺臉上掛不住,忙訕訕然退開兩步。再看司徒時,仍是一成不變的微笑,但一雙眼已變得冰冷,“賢伉儷看來倒情深意濃得很啊!”他道,“但若要卿卿我我不妨回家去,何必在外人麵前做這樣的戲?”
“什麼做戲?”宣赫不滿地朝他翻白眼,“這叫情難自禁懂不懂?眼紅的話不會多花點心思留住自己的老婆,反來垂涎別人的老婆,小心我告你調戲良家婦女!”
“是嗎?”司徒冷笑道,“你確定她是你老婆?”
“那是當然!不是我老婆難道是你老婆?”
“那我倒要恭喜宣貝勒討得一房好妻子,成親月餘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體質真是異於常人!”
“你!哼哼,哼哼!”宣赫幾乎詞窮,“簡直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那可否請教一下雲姑娘,”他瞟一眼垂下頭滿臉漲得通紅的北鬥,“你可知什麼是男女之情,什麼是魚水合歡?”
“無禮!怎麼可以向姑娘家問這種問題?”宣赫不悅地沉下臉,拉了北鬥便往外走,“走,我們回去,不要再理這個瘋子!”
“恕不遠送!”
北鬥忽地回頭問:“那馬夫是什麼人?家住哪裏?”
“這種小事向門房打聽就可以了!”司徒鏡空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那馬夫啊,名叫胡四,原是燕平縣牛家村一個砍柴的,後來碰到少爺去山上打獵,看他身子骨還強壯,便帶了回來做事。平日我見他寡言少語老實巴交的,沒想到竟做出這種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那門房津津樂道。
“他長什麼樣?”
“長什麼樣?這可難說得很。他整張臉幾乎都被大胡子蓋住,皮膚又黑黑的。不過濃眉大眼鼻子又挺,應該還長得不錯。”
“好,今天可算大有收獲!”坐上宣赫的馬車時,北鬥說,“我回去收拾收拾,這就啟程去燕平縣。”
宣赫道:“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你還病著呢!”北鬥一口回絕,忽地驚道:“呀,我給你抓的藥!”
“老婆,你竟真給我去抓了藥?”宣赫又開始痛哭流涕,“噢,我真是太感動了!”
“不過是幾塊薑片而已。”她從懷中掏出紙包的薑片,歉意道:“隻是都淋濕了。”
“濕的算什麼?隻要是你給我抓的藥,哪怕是砒霜我也照吃不誤!”他雙手接過紙包,打開拈一片放進嘴裏,“老婆,你待我真好!”又吃一片又誇,“真好!”就這樣吃一片誇一句,到得貝勒府門口時二兩薑片已被他吃完,而且吃得滿臉通紅眼淚汪汪,也不知是感動的還是辣的。
一見他們進門,管家即上前報告集市上尋找店麵的情況。北鬥不得已,隻得耽擱了兩天。待一切就緒後,這才匆匆與宣赫一起出門尋找南極。
三日後,兩騎快馬到達離京千裏的燕平縣。兩人運氣不好,幾日連降暴雨,抵達牛家村時已是狼狽不堪,於是便向一農戶家借地方弄幹自己。女主人見兩人氣度不凡,忙招呼他們進去,奉上熱茶。
北鬥問道:“敢問大嫂,你們村裏有沒有一個叫牛四的?”
“有啊!”婦人道,“前些日子回來過一次,還帶著個如花似玉的老婆,隻不過後來又走了。”
宣赫問:“那他去了哪裏?”
“不知道!”這時一名壯漢走進來接道,應是那婦人的丈夫,“他們隻回來住了一夜就走了,誰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裏。”
北鬥急急問:“他住的地方在哪?”
壯漢道:“在山上。”
她立即跳起來,“帶我們去。”
壯漢苦著臉道:“夫人,這不好吧?下雨路滑,上山極不好走,而且還有碰上熊瞎子的危險。還是等雨停了多叫上幾個人一起去,我去吧?”
“是啊,老婆,等雨停了再上去也不遲啊!”宣赫道。
北鬥卻是一刻也等不了,“你指給我上山的路即可。”
“老婆,你還是要去啊?那我還是跟你一起保護你。熊瞎子來了就讓它先吃我,你還可以趁機逃命。”北鬥笑道:“也不知是誰保護誰呢!”
木華山。
山上樹木蒼翠,在大雨之中尤顯鬱鬱蔥蔥。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延伸上去。
“沿這條小路往上走,就會看到一條小溪。再沿著小溪一直走,牛四的草屋就在溪邊上。”壯漢指著小路說。眼看他們迫不及待地走上去,他回轉身,眼裏露出一絲陰毒的光芒。
“這哪裏是小溪啊?分明是一條大河嘛!”宣赫撐著把傘站在半山上的溪邊感歎。
“下暴雨自然是這樣。”北鬥道,沿著山路繼續往上。
不久,果然見到一棟又小又破的草屋。推開吱呀亂響的薄木門,屋內隻有極簡陋的破桌椅,頂篷到處漏雨,地上積水成窪。
宣赫跟進來道:“這地方也能住人嗎?”
北鬥道:“你現在可知你的日子過得有多豪奢?”
“大不了我以後省著點嘛!”宣赫委屈地垂下頭。忽又雙眼一亮,“老婆,若有一天我也變得一無所有,窮成這個樣子,你會不會拋棄我跟別人跑掉?”
北鬥怔住,回頭瞟他一眼,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忽然外麵傳來一陣轟隆巨響,兩人一驚,同時搶出門外。隻見山頂上洪水卷著泥沙狂瀉而下。
“天,是山洪!”北鬥大驚失色,尖叫道,“快跑!”反手托住宣赫後心使出全身力道把他拋出去,然而自己再運氣躍起時卻已來不及。
宣赫還沒反應過來,人已在一棵樹上,低頭看時,北鬥竟連人帶草屋一起被卷進山洪霎時不見了蹤影。
“老婆!”他狂叫一聲自樹上飛身而下跳進水中,雙足一蹬,身子便如離弦之箭般激射而下。
北鬥正被狂濤卷著顛簸翻騰,不時撞到沙石斷枝。此時縱有再好的武功也全派不上用場,隻有屏住呼吸放鬆身體隨波逐流。隻要堅持到被衝進山下的湖中,那便不會有喪命之虞。
正自心念電轉間,忽地一雙臂膀伸來摟住自己的腰身,隨即宣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快抓住那樹枝!”
前邊正好一根樹枝斜斜地垂在水麵,北鬥的身體被宣赫往上一托,她便迅速伸手抱住了樹枝。
“別鬆手!”他還不忘放聲大叫。
她低頭看去,見他已被衝遠,不由心急如焚,恰好前邊有棵樹擋住去路,她立馬尖叫道:“快抱住那樹!”誰知宣赫正好背朝著樹,咚!反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啊,宣赫!”她驚得魂飛天外,正欲鬆手躍進水中,卻見他憑著那一撞之勢反了向,伸手抱住了旁邊另一根樹幹,手腳並用幾下就爬了上去,坐在樹丫上嬉笑著朝她打招呼:“嗨,老婆,我在這裏!”
她閉了閉眼,籲一口長氣,一翻身也坐上樹枝,這才把一顆蹦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驚魂剛定,竟發覺自己全身虛脫般軟弱無力,手腳都在微微顫抖。是被他嚇的嗎?她深深吸氣,再緩緩吐氣,微顫的感覺仍透過心髒在血管裏躍動。
幸虧他沒事。她想,抬眼向他望去,卻見他臉色發白,搖搖晃晃竟似坐不穩,不由一驚,當下兩手在枝上一撐,躍起身雙足一點,借著樹枝的彈力躍向前邊的樹枝,幾個起落便來到宣赫身邊坐在同一個枝丫上。
“喂,你怎麼樣?”她著急地問。
他正閉眼靠著樹幹休息,聽見她的聲音,虛弱地抬眼看她,輕聲說:“老婆,我好像不行了。”
她慌道:“別胡說,你哪有不行?你還好得很呢!”
“可是我的背好痛!”他的臉皺成一團,看來確實是忍著很大的痛苦,“會不會脊梁骨撞斷了?”
北鬥這一驚非同小可,若是脊梁骨撞斷了的話那還了得?“不可能!怎麼會?”話說出來才發覺聲音竟在顫抖。
“你幫我摸摸好不好?”他細聲央求。
她便抬手輕觸他的背,生怕碰痛他,如羽毛般輕柔掠過,立即一顆懸著的心便放下了,“還好,沒有斷。”
“可我還是好痛!”他眼淚汪汪地訴苦。
“該不會是受了內傷吧?”她抓起他一隻手把脈。脈息時強時弱,強時似萬馬奔騰,弱時又靜若止水。“天哪,怎麼會這樣?不會是撞壞了什麼內髒吧?這可如何是好?”她慌得六神無主。
“老婆,我會不會死?”他輕聲問,虛弱的身子軟軟地靠向她。她便伸手扶住讓他倚在自己肩頭。
“別說傻話,你不會死的!”她安慰著他,同時也安慰著自己。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哭?”
她愣了一下,“不,你根本不會死,我哭什麼呢?”
“但人總會死的嘛!如果我真的死了的話,你會不會哭呢?”
“不會!”她忽地斬釘截鐵地答,“我非但不會哭,還會很高興地立刻改嫁。所以,你如果要死的話就趁我現在還年輕時早點死!”
他抬頭看她一眼,笑道:“老婆,你真好!你為了激起我求生的意誌才故意這樣說,其實你根本就不會改嫁對不對?”忽又皺眉奇道,“咦,老婆,你怎麼有兩個?”閉上眼搖搖腦袋,“我好暈!”斜斜地倒向她的懷抱。
她歎一口氣,伸臂將他攬住。原來他也很壯嘛,並不如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瘦弱。她想。
他靠著她的胸懷,深經吸氣,滿足地歎:“老婆,你好香!”
她覺得好笑,在碎石泥沙夾雜的山洪中泡了半天,還能香到哪裏去?
他又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換過來,你做男人我做女人,這樣你抱著我才像那麼回事。”
她搖頭歎:“你呀,受了傷話還這麼多,哪裏像個傷號?”
“我隻怕我不說話就會睡著,一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你還是說話吧!”她心慌道,“不要停,我陪著你說。”
他輕聲歎:“隻可惜沒找到你姐姐。”
“沒關係。以後再慢慢找。就算不找也沒什麼的,或許她的離開反而是更好的歸宿。”
“那麼你呢?”他抬眼看著她,“你最好的歸宿又在哪裏?我知道反正不會是我。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麼?讓我死也做個明白鬼好不好?”他閉上眼,氣若遊絲,“好不好?”
“你胡說什麼?”她急道,聲音已帶哭腔,“你不會死的,你怎麼會死呢?”不知不覺把他摟得更緊。
“這洪水為什麼還不停呢?”她憂慮如焚地環視著周圍。
最好永遠不要停。他想。一抹詭異的笑容慢慢浮上他的嘴角。隻可惜她看不到。感謝那不知何方神聖的牛四,感謝這來得正是時候的山洪。願佛祖保佑你們,阿彌陀佛!
佛祖倒是聽到他的禱告,隻是卻會錯了意,隻聽一陣水響後山洪止歇,連暴雨也漸漸停了,山上林間又回複一片寧靜。
“太好了,佛祖聽到我的祈求,止住了洪水。這下我們可以下山去尋大夫了!”她喜道。
他卻垮下一張臉,暗罵那重色輕友的佛祖,女人的要求就答應得那麼快,好歹也讓我多享受一下下嘛!不過畢竟佛祖應的是他老婆的要求,他倒也不敢有太多的埋怨。
第七章 我心匪石
回到京城已是五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