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羅賓。”塞文輕輕地搖晃著昏睡中的少年。稱羅賓為少年也許有些太誇張了。因為無論是體格還是外貌,這個十四歲(很值得懷疑的歲數)的男孩都隻能歸入兒童的檔次。他的身材在同齡中算是矮小;因為養尊處優的生活,他皮膚白皙,身體纖弱,很明顯神經係統也不夠健全。因為僅僅是一場沒有傷害到自己的戰鬥,就讓這個孩子驚嚇過度,在昏睡中度過下午的時光。事實上,直到現在他也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塞文的手輕搖著羅賓的頭部,眼睛卻如同赤鏈蛇看著小鳥一樣盯著少年的脖子。白皙細薄的皮膚下是青色的、微微鼓動的大血管。塞文幾乎能想像這血管中湧動的紅色液體以及這些液體噴出身體時的嫣紅。不過在他想像這些的時候,少年已經悠悠醒來,揉了揉眼睛,看著麵前這個居心叵測的陌生人。
“你是誰?”羅賓問。自然而從容的語氣說明羅賓王子(因為無需累贅地重複他的身份,所以以後我們就省略王子的頭銜)根本沒有任何警惕——這很可能是他經常接觸陌生人,所以完全沒有陌生就意味著危險的概念。這是一件好事,塞文這樣告訴自己。
“我叫塞文,”塞文略微張開嘴,露出一個帶著危險的笑容,“現在是你的保護人。”
“湯馬士叔叔呢?”羅賓問。他說話的語氣和臉上的表情說明他和湯馬士的關係並不是一個貴族和一個護衛那麼簡單。少年對湯馬士非常地信任和依賴,正如同一個後輩依賴長輩一樣。外人的謊言和欺騙恐怕不能動搖他對湯馬士的信任,甚至可能適得其反。塞文仔細地觀察著羅賓的表情,並把自己得到的結論一一牢記在心。
“他去城裏賣掉我們的馬,馬上就會回來。”塞文如此回答。羅賓對他伸出一隻手,十秒鍾後塞文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羅賓是要他扶自己下車。
“很遺憾,小少爺。”塞文推開羅賓的手,“以後你什麼都得自己幹。”他觀察著這個孩子的反應。羅賓沒有任何不悅的表示,他爬起來,一個人從車後麵跳了下去。雖然養尊處優,但他尚未形成任何這種生活帶來的惡習。
馬車現在孤零零地停在一條小道上,被西斜的太陽的光輝所籠罩。拉車的馬已經被解下帶走,所以這輛華貴的廂車隻有把自己孤獨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狄雷布鎮遙遙在望,平時看起來寒酸破敗的城鎮大門在此刻居然也顯得有些壯美起來。塞文站在一邊看著左顧右盼的羅賓——最後要殺了這個孩子並不會讓他有所反感。這隻是一個工作,他在心裏對自己這麼說道。
“我們到城裏去吧。”羅賓突然說。
“為什麼?”
“我希望在那裏等湯馬士叔叔。”羅賓看著麵前可以說是完全陌生的塞文,“他在城裏對嗎?”
塞文把剛才腦裏試圖對這個天真少年不利的想法一一排除,轉而以一個保鏢提防敵人的心態來分析這個提議。他最後覺得這個提議有價值。狄雷布鎮可不是一個和平安寧的地方,這輛馬車是一個再顯眼不過的目標。車子在這裏已經停了不少時候了,又有誰知道此刻是否已經有幾雙貪婪的眼睛盯著馬車上鑲金的裝飾了呢?應該是離開這輛車的時候了——並不是他沒有自信對付一群無賴,而是他不願意為無聊的原因冒險。
“好的。”
塞文深色眼眸一路上不斷左顧右盼,時刻保持警惕,雖然此刻沒有任何人在追蹤他們。在穿越那兩個懶散的士兵把守的破敗大門的時候,他眼角瞥見有幾個人影在快速移動,就在城門邊賭場大門的陰影裏。塞文的手探到劍柄上,保持一種隨時可以將武器抽出來的狀態。那些人影衝了過來,是一群正在玩某種正義戰勝邪惡遊戲的孩子。他們歡叫著口號衝出了大門。
幾個斜靠在門口,無疑是正在曬太陽的閑漢都隻是略略看了一眼這個帶著孩子的旅行者。沒有人知道這個平凡的旅行者是“劍刃”塞文,一個傑出的刺客——當然,這個傑出是以受害者的數量和身份,以及被幹掉的過程來評定的。和所有謹慎小心的人一樣,塞文並不喜歡拋頭露麵,即使在這個他生活了近十年的鎮子,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劍刃”塞文的真正麵貌——這是一個從事這行當的人能活得長久的重要訣竅。他們的目光最多隻在這個孩子的身上停留一下——羅賓身上的衣服雖然漂亮,但一般受到長輩疼愛的孩子也能有這種穿著。陽光暖洋洋,城門一帶十分平靜。隻有塞文知道他們兩個剛剛已經通過了一個危險的檢測。在這個城鎮裏,死亡很快就會降落到沒有通過這個檢測的人的頭上。
狄雷布鎮的大門後麵最顯眼的建築是一家賭場。一個充斥著酒精和咒罵的大房子,有時候酒精中也會夾雜一點血。但總體來說,這一帶可以說是最安全的地方。因為賭場的主人毫無疑問會維護自己的利益。塞文停下了腳步。
“我們在這裏慢慢等。”他對羅賓說道。他再次端詳這個少年。羅賓臉上十分幹淨,手腳也是同樣的幹淨,手指細長得簡直如同一個女孩。文靜而氣質優雅——這孩子明顯沒幹過哪怕一點點的活,也從來不曾接觸社會中的醜陋——他是在純白大理石構築、金邊裝飾的宮殿中長大的,幹淨純潔得如同水晶一般。當然,也像水晶一樣易碎。他無法想像這樣的孩子加冕成為帝王會發生什麼。雖然這事情也用不著想像——這根本不可能發生。塞文開始觀察那些孩子,先前那群孩子正在不遠處歡鬧著。這些孩子是某個混混的手下,靠那些對自己錢包不太留神的外地人維生。但現在他們是真正的在遊戲而不是一個巧妙的偽裝。他們衣衫襤褸,手腳和麵容上都是泥土和其他髒東西。他們中最大的年紀和羅賓相仿。但他們的命運卻是多麼的不同啊。
“嗯。”羅賓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站在塞文身邊,開始用一雙好奇的眼睛張望這個鎮子。
一陣喧鬧的聲音從賭場中傳來,吸引了羅賓的注意。塞文的眼角看到那幾個閑漢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他們繼續悠閑地曬著太陽而沒有理會這本來應該引起他們關心的變動。塞文忍不住低笑了一下。這幾個偵察兵偽裝得太過分以至於可以被人一眼看穿。塞文雖然很少賭博,但他懂得賭場裏的喧鬧總歸是那幾個原因。果然,半分鍾後一根棍子連同一個破布麻袋般的東西被丟了出來——那實際上是一個穿著滿是補丁的舊袍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