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最多隻有三秒,在法師念出魔法前攻擊得手,否則就被法師攻擊得手。
“真的是塞文先生……”羅莫用力擦著眼睛,“請不要見怪……在下剛才一時不小心,被樹汁迷了眼……請把行李裏那塊幹淨的布拿出來。”他毫無危險地走過塞文的身邊,走向羅賓。
“我把東西拿回來了……羅莫,發生什麼事了?”塞文感到一陣愕然,說實話他也許高估了這個法師。
“在下剛剛去取水了。”羅莫指了一下自己前麵那團透明的液體,“因為沒有大的器皿,所以我用魔法把水帶了回來。”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也許是受驚過度,羅賓小姐發了很嚴重的高燒。她必須得到休息,我們暫時哪裏都不能去了。這正應了‘禍不單行’這個老話。湯馬士大人不幸遇難,羅賓小姐又得了病。真是自古好事多磨,幸好塞文先生平安無恙歸來,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羅莫口吻依然和過去一樣文縐縐而囉嗦,一副酸樣。或許是錯覺,塞文覺得羅莫似乎有些和過去不一樣。也許是過去他從來不曾這麼仔細地關注過這個魔法師。
“羅賓……居然是……”塞文看著篝火說道。在濕毛巾蓋上羅賓的額頭後,兩個人終於有餘暇坐下來討論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了。
“是啊,一開始我也不敢相信。”羅莫說道。塞文注意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但羅莫臉上太平靜,一點端倪也看不出來。他完全無法判斷這個魔法師腦子裏在想什麼,“但這是事實。我用魔法探測了一下,羅賓小姐並不是因為受到詛咒或者其他什麼東西而改變性別,而是她本來就是一個真正的女孩。”
“但這簡直不可能……還記得湯馬士嗎?他怎麼可能舍命護衛一個女孩去繼承皇位?這簡直是荒謬透頂!她不可能繼承的啊,你知道從來沒有女性繼承的例子……就算她能瞞得過我們,她能瞞得過所有的人嗎?她能一輩子隱瞞下去嗎?這趟旅途真的毫無意義……我們的戰鬥簡直就是多餘的……湯馬士死得也毫無意義,毫無價值……他居然就這麼……就這麼……”塞文停了下來,因為他自己驚愕地發現,自己本來冷靜的語調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激動起來。湯馬士是死了,可是他的死和“劍刃”塞文——一個打算來刺殺王子的刺客有什麼關係呢?
“塞文先生,你打算離開嗎?”羅莫突然冒出了一句。
對,離開。他在這裏已經毫無意義,反正羅賓是個女孩,是一個無法繼承皇位的女性。他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可是……
塞文用力地把一顆石頭丟進正在燃燒旺盛的篝火中,同時苦笑了一聲。“離開?我確實很想離開……可是那家夥居然死前那樣地委托我……我這輩子最討厭別人欠我,所以也一樣討厭自己欠別人東西……倒是你,”他突然轉過頭,用劍一樣銳利的目光看向他的同伴,“你為什麼不離開呢?”
“因為我也很討厭自己欠別人東西。”羅莫避開塞文的目光,用手臂枕著頭躺到地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天上的星星,“我欠湯馬士整整一頓飯……那可是我餓了兩天後的第一頓啊……而且他許諾給我很多錢……”
塞文沒有反駁羅莫的荒謬之處。這個魔法師絕對不會這麼簡單,一定另有目的。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不會對羅賓產生威脅,就算兩個人目的不同,但他們的行動一致就夠了。羅莫應該可以成為盟友的……
塞文抬起頭,看著天上閃爍的群星。“……我將去完成任務,讓那孩子不再是您皇冠的威脅……”他心中默念著自己的承諾。確實沒錯,他已經完成了這個承諾,羅賓不可能是霍爾曼繼承皇冠的威脅了。他的這個任務已經完成,契約已經結束。塞文的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現在輪到他執行另外一個委托了。
“我估計那個派斯明天就可以追上我們。”羅莫突然說道,“我想我們必須有所準備。塞文先生,請你來照顧羅賓小姐。”在提到派斯這個名字的時候,羅莫的眼中閃出一絲危險的光芒,“我需要安靜地準備一些戰鬥的魔法來招待他們。”
“如果我們不得不戰鬥的話,”塞文看著羅莫的臉,“我們有幾成勝算?”
“如果現在爆發戰鬥,在下恐怕隻能拖塞文大人的後腿。他們人多勢眾,我們恐怕難逃一劫。但是隻需要一宿,在下就可以記憶足夠的戰鬥法術。不是在下誇口,三個五個應付起來不成問題。”
羅莫轉身離去。燃燒的篝火邊隻剩下塞文一個人。
“湯馬士……叔叔……”羅賓發出了一聲高喊。今天白天所發生的一切對這個孩子的精神打擊太大,她在發著猛烈的高燒,不時地喊出一些胡話。這種情況其實是很常見的,很少有孩子可以堅強到可以承受親人(雖然並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但湯馬士對這孩子來說就是親人)死在眼前的打擊。塞文很清楚,這種高燒的禍根不是來自肉體而是來自精神,因而一切肉體的藥物或者治療都不能起到很好的療效。唯有一樣東西,時間,才是治療這種疾病的萬靈藥。
羅莫說派斯明天就能追上來。這點塞文也很讚同,因為追蹤魔法師的行蹤並不費力。就算塞文一路破壞掉引導標記也無濟於事,更何況派斯手下還有魔法師。就算他們不能用感官和經驗來追蹤,他們也可以用魔法來追蹤。羅賓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他們繼續前進,所以派斯遲早能追上來。可是他們追上來的時候會怎麼樣呢?他們發現羅賓的性別後會不會退走?
塞文把自己放在派斯的角度去考慮問題。爆發戰鬥的可能性很大。眾所周知,算計著別人的人總是擔心著別人的算計。既然派斯可以用欺騙的手段來襲擊他們,他自然會提防著他們的欺騙。他很容易就會想到:這是不是一個騙局。出於這個考慮,派斯很可能會為了根絕所有的後患——不管是現實還是隻存在於想像中的後患——而殺了羅賓。畢竟,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勝算……如果正麵戰鬥,遭到十幾個銀匕首的精英高手圍攻,恐怕勝算難料。如果趁這個機會離開倒是……但塞文馬上把這個念頭趕出了思緒。這種情況算什麼,他可是“劍刃”塞文,比這個困難一百倍、危險一百倍的任務他也完成過。塞文打開自己的行李,從中取出一個皮革盒子來。盒子的重量和均勻感清楚地傳達到他手中,告訴他不曾有人碰過這個盒子。這個東西對他來說非常寶貴。一個刺客隻關心兩樣東西,一是能不能得手,二是得手後能不能撤退,而這個盒子裏的東西是完成第二點的有力保障。
塞文打開盒子,盒子裏有序地放著一整排的細管,還有一些細微透明而堅韌的線。這些東西看起來完全無害。除了塞文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些管子前頭裝著淬著毒藥的小針,後頭裝著強力的彈簧。
篝火熊熊燃燒,映照著篝火邊忙碌的身影。一個魔法師總是有很多小把戲的,但一個刺客同樣也有不少花招。
夜晚悄悄地流逝,溫柔的黑紗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淡化。當太陽再一次躍上天空,當金色的陽光把光芒灑落大地的時候,不祥的聲音出現在這個小樹林裏。
塞文靜靜地靠在羅賓身邊,給她換下額頭已經變熱的毛巾。羅莫的魔法依然在發揮效力。說起來魔法真方便,那團水就懸浮在羅賓的身邊,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臉盆裝著它們。塞文用輕柔的動作擰幹毛巾,然後再一次放在羅賓的額頭上。經過了一個晚上,羅賓的身體狀況卻毫無好轉,她的額頭摸起來依然燙手。
塞文的眼裏充滿了因為一夜未眠而出現的血絲,但是這並不會對他敏銳的感官造成影響。他聽到了細微的沙沙聲,也聽到了受驚的鳥拍打翅膀的撲騰聲。他閉上眼,讓自己的耳朵和風合為一體。六個、七個……十三……十五個,他在心中默默地數著。這一次不是在城鎮之中,所以派斯可以毫無顧忌地幹,他一定帶來了自己所有的部下。
十五個腳步輕捷的人。從他們的前進速度和他們發出的輕微聲音就能判斷出來,這些人無一庸手。他們躲藏在樹葉的陰影之中,像影子一樣前進,對塞文展開包圍。他們沒有動手,而是靜靜地潛伏。
隨後另外一個很響的腳步聲隨風飄來。那不是普通人的腳步聲,而是重裝戰士才能發出的沉重的足音。在這個聲音裏還摻雜著另外三個聲音,這三個人腳步比較輕,但卻不是那種久經訓練而產生的輕捷,而是因為他們體重的緣故。
十五個刺客,三個魔法師,另外還有派斯自己。塞文冷靜地估算著敵人的規模。那些隱藏的刺客沒有動手,但這絕對不是因為有禮貌或者講風度,而僅僅是因為他們沒有看到羅莫。當刺客麵對有足夠反抗能力的目標,特別是魔法師的時候,他們是絕對不會恥於使用暗箭的——塞文自己就是這樣。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直到了普通人的耳朵也能聽見的距離。塞文把目光從羅賓蒼白的臉頰上挪開,轉投在全副武裝的派斯身上。
“那個羅莫呢?”派斯大咧咧地站在樹林的空曠處。他盡力想偽裝成胸有成竹的樣子,卻不自覺地透露出怯懦的氣息。
“時機到的時候,他自然會來。”塞文如此回答。事實上,派斯的話讓他突然想到另外一個問題上去。雖然他本來早就應該想到的——羅莫到哪裏去了?
那個魔法師說他要去準備戰鬥的法術,可是卻一去就沒有音訊。塞文知道準備魔法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但是按時間來算,他也應該早就回來了。除非他用隱身術(如同在澡堂一樣)隱藏在附近。可是這也不可能。如果使用這種戰術,羅莫並沒有隱瞞塞文的必要。而且,就算隱藏住了身體,他也掩蓋不住自己活動所發出的聲音。在這種四周一片寂靜的條件下,沒有聲音可以瞞得過塞文的耳朵。
羅莫已經逃走了。塞文一瞬間作出了最壞的打算。
“你別想騙我。”派斯大笑起來,“湯馬士已經死了,所以那個魔法師就逃走了。”他看向一邊坐著的羅賓,“所以呢,如果你識相的話,就留下王子,給我滾。我對你毫無興趣。當然,如果你真的想死,那我也可以成全你。我們這麼多人,你是沒有機會的。”
“他們隻是你的雇傭兵而已。要是你死了,他們就沒有戰鬥下去的理由。”塞文平靜地回答,保持著坐姿。派斯是不可能放他走的,他一開始就明白這一點,否則派斯沒有必要讓部下躲藏起來,形成包圍,再出麵招降。
“確實他們是雇傭兵,但首先你得有能力殺了我……你要知道,他們可是著名的‘銀匕首’,要價很高,但值得!你又不是騎士,為了和自己無關的王子送命可不值得啊。”
“王子?哪裏有什麼王子?”他看著派斯,冷笑著反問。
“就是你身邊那個孩子。”
“你想殺他,就因為他是王子,因為他繼承了皇族的血脈,因為他將要去繼承皇冠,所以對你的主人產生了威脅——我說得對嗎?”
“沒錯。”派斯傲然回答。
“那麼你可以走了,因為你根本沒有殺他的必要。”
“沒有必要?什麼意思?”
派斯身邊的一個刺客法師走上前來。“那孩子還活著,大人。他隻是生病了。”他大聲宣布。
“是麼……那麼告訴我,為什麼沒有殺他的必要?”派斯嘴裏這麼說,他的手卻毫不客氣地拉下麵甲。他的一隻手舉起,在空中作了一個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