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給個解釋麼?”
唐多兒望了一眼虛掩的房門,上前幾步,望著站在廊下的仇於新。月色疏淡的夜晚,他的臉,半明半暗,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
“解釋什麼?”仇於新沉默了片刻,開口反問,依舊保持側立的姿勢,盯著前方,一動也不動。
“她是誰?”好吧,既然他在她麵前耍玄虛,她也沒有必要再兜圈子。唐多兒聳聳肩,繞上前,站定在他麵前,逼得他無法逃避她的對視,以她一貫慢悠悠的腔調一字一頓地道:“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去揣測她的身份。但是,她絕對不是俞清婉。”說到這兒,她停下,不出所料地抓住了仇於新眼眸中的一絲波動,輕輕歎息了一聲,她搖搖頭,“你我都知道,俞清婉死了,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仇於新的身子微微顫動了下,仰高頭,他閉上眼,不言不語。
“師兄……”唐多兒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清楚地感受到他身體的緊繃。
殘酷地說出這個事實,也於心不忍哪……那是他的傷疤、他的創口,三年前閉口不提,是怕刺激他;三年後必定要說,是希望他能清醒,不能一直沉湎在過往,不能自拔,還活活拖下一個無辜的女人,作繭自縛。
拂去唐多兒拽住自己的手,仇於新緩緩張開眼,嘴角微揚,牽扯出一抹笑意:“多兒,為什麼非要提這件事?是見不得我太逍遙快活,還是師父的授意要你激我回唐門?”
“你逍遙嗎?你快活嗎?”唐多兒凝視他,忍不住反問。他的笑意是越來越深,可惜眉宇之間揮之不去的陰霾泄漏了他的心境。
唐門的大師兄,被江湖人公認的陰狠角色,三年前無端銷聲匿跡,人人揣測內中就裏。誰會料到他居然隱身在綿州城,當起了一名與世無爭的小大夫?
要是叫她那名毒物老爹發現最得意的弟子居然反其道行之幹起了懸壺濟世的行當,恐怕會氣得衝出來與這不肖徒弟大戰三百回合吧?
仇於新顯然沒有料到唐多兒會提出異議,他臉色一凜,收斂笑容,語氣也生硬起來:“我生活得怎樣,難道我自己不知道嗎?”
“你是不知道!”明明是在自欺欺人,偏偏還要頑固到底,唐多兒終於捏著拳頭低聲叫起來,硬是踮高了腳尖,狠狠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忘了俞清婉這個人,她死了,早就死了……”
“我當然知道她死了!”仇於新大吼著,握緊了唐多兒的手,“死了很久,音容不再,身形塵湮於土!”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騙自己?”唐多兒不甘示弱地頂回去,“你以為找一個容貌受損的女人,將她的臉做成與俞清婉一模一樣,留在自己身邊,俞清婉就重生了,你就能騙自己一輩子了?”
“我沒有!”仇於新的眼眸深沉下去,握著唐多兒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手被他鉗得很疼,唐多兒開始呲牙咧嘴,卻並不妨礙她越來越伶俐得咄咄逼人的口齒:“她不是俞清婉,卻要背負俞清婉的名義生活。你時時刻刻叫她‘清婉’,你有沒有問過她,她可願意當俞清婉,她可願意以俞清婉的身份伴你一生?你有嗎?你讓她戴著一張不屬於自己本來麵目的麵具生活,甚至沒有問她是否婚配……”
話沒說完,忽然覺得整個人騰空而起,居然飛了出去。待到觸及硬邦邦的冰冷的地麵,她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被仇於新大力地甩了出去。
——痛腳果然不好踩。
“對不起,多兒……”漫天的怒氣逐漸平息下來,才驚覺自己居然誤傷了唐多兒。仇於新蹲下身,抱歉地朝唐多兒伸出手,“你該了解,我一向照自己的意願行事,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刨根問底。”
“師兄,我們同門十餘載,如果我都不能將你的心思問得明白,你還能對誰敞開心扉?”唐多兒苦笑,忽視仇於新的手,別過臉去,再也逞不了強,臉皺成一團。
——天殺的,痛死了!又不是仇人,這麼大力幹嗎?
仇於新凝視自己的手——沒錯,以前,在江湖走動,他是一個陰鷙的人,陰晴不定,易喜易怒,捉摸不定的性子,常常叫別人卻步三分。
能與他接近的,隻有俞清婉,以及後來被他視為俞清婉的女子……
心神開始恍惚了,不願承認自己一時失手對自小一同長大的小師妹動武,僅僅是因為她提到“婚配”的那個字眼。
沒有想過,似乎也未曾想過,她也許早有良配。
“你也該知道——”
耳邊又響起唐多兒的聲音,他的視線回轉,重新落到唐多兒的臉上。
“她早已中毒了。三年,或者是更長的時間。”她的話,沒有引起他任何的驚訝,由此可見,他顯然早已知曉這一事實。也怪,他本來就是使毒的高手,又怎麼可能不會察覺?掏出之前為俞清婉拭血的手帕,又從腰間摸出一個小小的竹筒,一隻斑斕的蜈蚣耀武揚威地爬出來,聞著血腥味過去,貪婪地吸食,周身的顏色又醒目了幾分。
“去。”眼見差不多,唐多兒將戀戀不舍的蜈蚣重新趕回竹筒,“劇毒攻心,她時日無多。我查不出是什麼毒物,你可知曉?”
“唐門解不了的毒,隻有一種。”仇於新冷凝著臉,“我知道此毒,可惜,我不知道它的解方。”
怎麼會這麼累呢?昏昏沉沉的,頭痛欲裂。
迷迷糊糊之間,覺得有人在抱自己,身子輕飄飄的,有點冷,而後,又是令人貪戀的暖和溫度。
情不自禁地依偎過去,緊緊地靠攏,舍不得移開半分。
“你恨我嗎?”低低的呢喃聲遠遠地傳來,在耳邊飄搖,“真如多兒所說,是我禁錮了你的自由,令你無所適從嗎?”
好吵好吵,是誰一直在說話?俞清婉努力睜開眼,視線所及,看到桌上隱隱綽綽的燭火,而後,是掖好的被角,再然後,是側躺在身邊的那個與她對視的仇於新。
自己的頭,枕在他的手臂;自己的手,熨貼著他的胸膛;自己身軀,與他絲密縫嚴地連成一體;連臉,都這麼近,近得能夠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臉上紅潮乍起,她驟然收回自己的手,顧不得虛軟無力,赫然翻身而起,抱過大半的被子掩蓋自己僅著單衣的身軀,拚命抑止心底的慌亂,幹澀地對他開口:“你走!”
嗓子好疼,疼得她說一句話,就拉扯著疼痛一次。
他沒有動,手反而伸過來,拂開她垂下的額發。
她愣了愣,撇開他的手,朝裏縮了縮,“你走!”
他也就勢移過來,傾身向她,指間滑過她眼角,靜靜地看著她。
“你——走……”她繼續說,將被子拉高過頭,隔絕他的視線,將自己微微顫抖的身軀包裹起來。
埋下頭,蜷曲了身子,她想哭,眼淚卻固執地不肯掉下來。
還沒來得及埋怨吝惜的淚水,一陣冷風,棉被已被拉扯下來。
“你——”不要這麼咄咄逼人,她也有自尊,也會被傷害。為何她隻想躲起來傷心,他都不允許?
未完的話盡數淹沒在溫熱的唇齒間,柔弱的身軀如纖雲肆卷,被一片霸氣籠罩。
腦中一片空白,她驚嚇地望著近得可怕的黑眸,忘記了反抗,任他對自己肆意輕薄。
直到他在自己唇畔輕輕咬了一口,失神的她才反應過來,倉皇地要推開他,不料他卻使了力氣,不容她離去。
“放開我!你怎能,怎能——””她脹紅了臉,又怕叫他人聽見失了顏麵,隻能羞惱地低聲叫著,說不下去。
“怎麼不能?”相較於她的激動,仇於新的反應冷靜了許多。他扣住她的手,簡單的話語一針見血:“我們同床共枕了三年。”
“轟!”
熱血衝上腦門,她隻覺得自己像是著了火,無地自容。
“我與你親密,又有何不可?”偏偏,他還繼續煽風點火。
“當然不可。”他的話,令她慌亂起來,死死捏緊了被角,她找到拒絕的理由,“你要的,是俞清婉,不是我。”
“有什麼不同?”他淡淡一笑,凝視她的麵容,細細的傷疤,淡淡的痕跡,連肌膚都因為修整的痕跡少了女子的細膩,的確算不上美麗,“現在你的名字,不就叫俞清婉嗎?”
對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她的臉,繼續蒼白下去:“對你來說,隻要名字叫俞清婉,什麼人都無所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