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竟如此(1 / 3)

夜闌人靜,一室安然。

紙窗外,有人影慢慢走過,隨後,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陣冷風灌入,掀起了薄薄的白色挽幛。

地麵,映出一道長長的人影,緩緩走近供台,拿起放在上麵的牌位,低低念出聲——

“胞妹馮如是之位……”

抿了抿唇——好有心哪,殺人之後還要供這麼個牌位,是憐憫若真當了孤魂野鬼無處可依,還是怕怨氣難消化為厲鬼前來索命?

“馮如是,馮如是……”手指劃過那名字,反複地念著,“即便如此,也不應該是這三個字啊……”

“咯吱——”

門被合攏,轉身過去,見不知何時,高連生站在身後,麵色蒼白地望著自己。

“你來這裏做什麼?”高連生的雙手,背在身後,按住門閂,盯著眼前的人,“俞清婉,不,你是誰?”

“我來看一個故人。”放下手中的牌位,俞清婉的目光,慢慢地落到高連生的臉上,不想竟會在這樣的環境下與他單獨相遇。原想著,遇見他之後,會有很多的話要與他說,沒料到,此時麵對他緊張的神情,偏偏的,眼前,居然閃過仇於新微笑的麵龐。昨日初見他的心情如波濤拍岸,來得洶湧退得急切,一時間,說不出其他,隻能歎息了一聲,“你變了許多……”

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花間讀書的斯文少年;但而今,他是在商言商的精明生意人。

“你認識我,果然——是你。”

聽著怪異的語調,俞清婉驚訝地發現高連生的麵目居然扭曲起來,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高連生已快步朝她走來,她一時不防,隻覺一陣疼痛,原來是高連生扭住她的手臂擰向一旁,咬牙地責問她:“你沒有死,為什麼要來找我?我是情非得已,你何必苦苦糾纏……”

“我糾纏你?”俞清婉怔住,被他顛三倒四的話弄得莫名其妙。不過,僅僅是一瞬間,她驟然明白了什麼,用力甩開高連生的手,站立不穩,連連倒退,直到腰際抵到了供桌,才停下,倒吸了一口冷氣,啞著嗓子開口,“你知道俞清婉?”

天哪,她究竟遇到了什麼?為什麼,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通通牽扯到了一處,擰成一團亂麻,難以理清?

“別裝了。”高連生眼中充滿了血絲,又朝她逼近,“你是人也好,是鬼也罷。我隻是個商人,麵對一群蠻橫匪霸,我去救你,隻能枉送性命而已。你不能怪我,誰會想到,你會死了呢?”

他每說一句,俞清婉便覺得自己身子更冷了一分,到最後,連牙齒也克製不住地格格響起來:“你見死不救,你害了俞清婉。”

“不,不是!”高連生大聲反駁。

“你是,你是……”用盡全力撞開他,俞清婉奪路而逃,雙手觸到了門閂,頭皮一陣發麻,驚叫了一聲,整個人朝後倒在地上。

“我報了官,是你命不好,等不到。”高連生死命地盯著她的臉,幾乎喪失了理智,拽住她的頭發將她撞向供桌,“我知道愧對良心,我懺悔了,為什麼你還要來害如是?”

殷紅的血,蜿蜒過烏黑的發,蔓延到前額,浸染了蒼白的麵頰。

鮮豔奪目的刺激,令高連生清醒過來。他望著躺在地上血流滿麵的俞清婉,一個激靈,收回手,倉皇地退後,看著雙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出手傷了人。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躺在地上的俞清婉輕輕地開口,雙目向上所及,是供桌上受到衝擊的搖搖欲墜的牌位。

“啪嗒!”

她無動於衷地看著牌位終於落下,砸在旁邊。拾起地上的牌位,她扶著供桌站起來,抹去臉上的血跡,透過眼前的一片血色,看向那一邊愣愣地望著她的高連生,慢慢舉起牌位,將上麵的刻字對著他,冷冷地開口:“如果馮如是是你妻子,那麼,這上麵的人,又是誰?”

被她舉起的牌位正對高連生的眼,上麵的刻字清晰可辨——

“胞妹馮如是之位”!

高連生的表情變了變,不自然地轉過頭去,想要逃避。

俞清婉卻不容許他的退縮。她跨出一步,擋在他麵前:“這牌位,又是誰所立?”

她咄咄逼人的責問,竟令高連生無所適從,萬料不到一時的失言,竟被她抓得死緊,寸步不讓。

“這又關你什麼事?”他煩躁地揮手,打在她的手腕。牌位被掀翻,落在地上。

聽了他的話,俞清婉忽然笑起來,眼神淒楚迷離,笑聲晦澀不堪:“關我什麼事?你居然問關我什麼事?”

是巧合嗎?

幾天前,她問仇於新俞清婉的生死,他冷冷地回答她“不關她的事”;如今,另一個男人,也在問她“關她什麼事?”

老天,這是怎麼了?是見她受苦不夠,存心還要將她折磨嗎?

名不正,言不順。原以為最壞的結果,不過是隱姓埋名了卻一生,不想,連名字,都被人偷去了。

她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啊……

溫滑的液體從鼻中流出,她探指摸去,是血。凝視指間的血跡,想了想,她又笑。

“你——”高連生見她臉上的血跡混成一片,狼狽不堪,卻偏偏露出那麼詭異的笑容,無端令他的心很不舒服,出口嗬斥,“笑什麼!”

俞清婉慢慢放下手,抬起頭,望著他,還是笑,笑得身子都抖了起來。

“我叫你不要笑了!”高連生受不了地高聲叫道,伸出手去想要捂住俞清婉的嘴——

“舅父好麼?”很輕很輕的問話。

手,驟然停在唇前。一道炸雷在高連生的腦中劈開,他愕然地瞪著俞清婉,有些搖搖欲墜。

“還有舅母,她也好麼?”

嗬出的熱氣撓在手心,仿如一把匕首,狠狠地劃開他的手,一直往裏,刺中他的心髒。

高連生盯著俞清婉的目光,從最初的愕然逐漸變為不敢置信,收回手,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撞上了柔軟的軀體。

“表哥——”一雙柔荑,緩緩貼上他的背,“這麼晚了,你來這裏,做什麼?”

高連生回頭,見房門不知何時,悄然無息地被打開,馮妙如站在自己身後,後頭,跟著梅兒和桃兒。

“你醒了?”一分訝然,九分驚喜,之前的慌亂因此被衝淡,高連生緊緊握住馮妙如的手,又將她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一遍,張開雙臂擁她入懷,“什麼時候醒的?謝天謝地,你沒事,你沒事……”

梅兒擔憂地看了一眼俞清婉,見她似乎受傷不輕,差一點,就忍不住要衝上前去。

“方才。”馮妙如淡淡地回答,從高連生的懷中探出頭來,看還在笑的俞清婉,視線觸及落在地麵的牌位,“出了什麼事嗎?”

“不,沒有。”經她提醒,高連生這才想起之前的事,匆匆否認,要拉馮妙如離去。

馮妙如卻掙脫了他的手,向前走了兩步。

“妙如!”高連生拉住她。

“表哥,你慌什麼呢?”瞥見他慌張的模樣,馮妙如心中的疑惑更深,硬是甩了手,蓮步輕移,走到俞清婉的麵前,直直望著她。

俞清婉止住笑,也回望她。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的時候發生了多少事。”馮妙如掏出手帕,細細擦俞清婉臉上的血漬,“但是,至少,我不希望,一醒來,就看見自己的相公和另一個女人在夜半獨處。”

說到這兒,她的手,突然重重一壓,摁在俞清婉的傷口上。俞清婉猝不及防,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清婉,仇大夫不好嗎?”望著俞清婉受痛的神情,馮妙如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我原以為你是個隨遇而安的知足女人,不想,我是料錯了。”

“何以見得呢?”俞清婉拂開她拿著手帕的手。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她居然打開自己的手,令馮妙如心中頗為不快,轉過身,對著高連生,眼角餘光卻是瞥著她,“你是看中了我相公的人,還是他的財?”

聽她的話,這才知道她不知前因後果,誤會了他與俞清婉,高連生想要解釋,卻找不到機會。

“連選地方,都在這裏?”馮妙如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牌位,“也不怕褻瀆了亡靈?”

“你也怕——褻瀆了亡靈嗎?”

很低很低的聲音傳入馮妙如耳中,不知為何,聽著居然有些熟悉,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我怕什麼?”勉強鎮定,馮妙如抬起頭來,瞪了俞清婉一眼,重新將牌位端正地放在供桌上,“這是我的妹妹,難不成她會害我嗎?”

話雖如此說,她的目光,一觸及牌位上的刻字,還是立即逃避開來。

“說不定呢。”望著那牌位,俞清婉又開始笑了,“你說,令妹會不會來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