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兒回頭看了看敞開的門外,前院還亮著,仇於新似還在忙碌。
最好是忙得不可開交,省得來擾人清夢。
她在心裏難得壞心地想著,回頭,卻見俞清婉已閉了雙目,沉沉睡去。
閉了嘴,小心地為她掖好被角,望著她的模樣,忍不住,又發起愣來。
眼圈周圍是黑色的浮腫,蒼白的麵頰凹陷,連方才為她更衣,都時不時觸到突出來的胛骨,瘦得叫人憐惜。
原以為老天保佑,顧全了她的性命,誰料到頭來——
鼻子一酸,差點啜泣,怕驚擾了睡夢中的人,梅兒忙側過臉,拭了拭眼,而後放下床幔,熄滅了燭火,悄聲走出門外,輕輕將房門帶上,一轉身,差點和站在身後的仇於新撞個滿懷。
“仇大夫——”梅兒驚魂未定,幸好先前捂了嘴,沒失聲叫出來,否則,還真要把小姐給驚醒。
“她睡了?”仇於新問,越過她,準備推門進去。
“剛睡。”梅兒點點頭,瞧他的手已擱在門上,終是沒忍住,“仇大夫——”
“什麼?”
“小姐她身上的毒,究竟能不能解?”這個問題在心裏擱了很久,怕是再不問,自己會被憋死。
仇於新回頭,對上她滿是希冀的眼:“我說能解,你鐵定半信半疑。”
梅兒低頭,不否認他的話——那一日,在靜衣閑居,她聽得清清楚楚。既然連仇於新都說他沒有配出解藥,那麼,治愈的希望,簡直是渺茫如煙。
“我要說不能解,又不太甘心就此認輸。”仇於新頓了頓,“有毒傷人,就必有化解之法,藥材配試,我需要的,是足夠的時間。”
他說得沒錯,可是——
“我們還能等多久呢?”
睡意朦朧間,聽得有細微的聲響,俞清婉翻了個身,感覺旁邊有暖烘烘的熱源,本能地依偎了過去,緊緊貼著,滿意地咕噥。
臉上有些癢,隨後,到眉心,到額頭,叨擾得她不得安寧,蹙了蹙眉,不情不願地從被窩裏揚手揮過去,要趕走不讓她清淨入眠的蚊蠅之類。
打得很準,不過,這觸感,似乎是——一隻手?
這樣的認知或多或少打攪了睡眠,她勉強睜開眼,恍惚了一會兒,這才發現自己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這種專橫摟著自己入睡的姿勢,隻屬於一個人特有。
“這麼晚?”窗外漆黑,她側耳聆聽,除了時不時的冷風呼號,周遭一片寂靜,想來時辰已是不早。
“在配一道方子,費神了些。”仇於新將臉埋入她的頸窩,嗅到的,是淡淡的藥味。等了一會兒,不聞她再發問,有點奇怪,拉遠了些距離,黑暗中,僅能看清她臉龐的輪廓。
“我聽梅兒說,劉大嬸莫名其妙長了舌瘡,口不能言,連嘴唇都腫得似豬腸,連話都說不清幾句。”俞清婉似不經意地開口道,“模樣見不了人,逢人便躲呢。”
“哦,是嗎?”仇於新應聲,語氣淡漠、事不關己,“那她真該找大夫看看。”
“我以為你知道。”嗯,口氣中有淡淡的掩飾不住的不屑一顧,這一點,她還是聽得出來的,微微仰高了些頭,唇角弧度上揚,“外頭的風言風語,我也聽到一些……”
“蜚短流長,盡是些叨嘴殼的事,你理會那麼多幹嗎?”他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拒絕聽那些閑言碎語,手伸到她的肩後,將被子向上提了提,將她蓋了個嚴嚴實實。
她搖搖頭——這可好,有了他的加入,不但不冷,鼻尖居然開始冒出密密的汗珠。
“你覺得梅兒如何?”安靜了片刻,她在他懷中動了動,低聲問她。
他瞪她,即便知道在黑暗中,再怒氣衝天的眼神也絲毫無法震懾她。
沒聽見他吱聲,她又開口道:“其實,梅兒也不錯的,心靈手巧又善解人意,撇開家世不說,她比那沈家的大小姐,要明幾分事理……”
“你上癮了嗎?”提醒自己她是個病人,所以一忍再忍,誰知道她居然得寸進尺,也不曾問他的意思,就擅自作主起來,不免有些憤怒,“你什麼時候跟姓劉的婆子學的?你是當真以為自己死定了,所以提前安排後事是不是?”
盛怒中出口的話未免有失妥當,等他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話都已衝出了口,收也收不回來。
她沒答話,耳邊盡是淺淺的呼吸聲。一時間,他未免懊喪起來,抹不下麵子,翻了個身背對她,側臥著閉眼假寐。
“仇——於新?”聲音斷了一下,有些猶豫,而後又連貫喚出他的名。一隻手,搭上他擱在被麵的臂膀,冰涼涼的,然後,又是幾聲壓抑的咳嗽。
低咒了一句,他迅速回身,拉過那隻手放回懷中,握在自己的手心揉搓熨暖。
“我還有多久?”她低低地問,嗓音有些沙啞。
他的動作頓了頓,而後揉搓的力道更大:“什麼還有多久?”
他在裝傻,別以為她不知道。被他揉著的手已有些發疼,可見他對這個問題,也很敏感。好吧,既然他不願意點破,那就由她說得更明白些好了。深吸了一口氣,她力圖將一切說得漫不經心:“我是說,離我壽終正寢還有多少天,我想利用這段時日,將後事安排得更圓滿一些。”
“你是故意惹我?”他放開她的手質問,隨後意識到語氣過於生硬,恐怕會嚇著了她。歎了一口氣,稍微緩和了下自己煩躁的心緒,探出手,想要摸她的發,緩和尷尬的氣氛。不料她瑟縮了一下,觸到了額頭有些凹凸的疤痕。
感覺到他的手停駐的部位,她的手,慢慢向上,覆蓋在他的手背,輕輕地問:“你是在猜測我為什麼非要留下這傷疤?”
她倒一語中的,猜中了他的所想,一時間,不由得閃了神,想起那日她傷得極重,頭上撞出來的血口又長又深,花費了不少精力,才將傷口縫合完整,依他的手法,完全可以將那道醜陋的疤痕恢複到平整如初,可是,她卻執意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