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願長久(1 / 3)

早春時節,過年的熱鬧氣氛還沒有全然退去,忽然降了一場大雪,天氣忽然回冷,大街小巷,難得見到少許人。

“舌頭伸出來我看看。”仇於新點點頭,提筆寫下藥方,“受了些風寒,沒什麼大礙。”

“仇大夫,過年好哇。”門外走進一人,樂嗬嗬的,拱手作揖拜年,手中還提著若幹東西。

仇於新對著來人微笑,客氣地打著招呼:“戚叔,最近過得可好?”

“托你的福,全家沒病沒痛——我說仇大夫,這是點特產,我那口子囑咐一定給你帶來。”見仇於新準備推辭的模樣,戚叔搶先一步開口,“你可千萬要收下,這不是禮,是我們全家的心意。”

難為戚叔這陣子話是越說越圓滑,設了套子,他再推辭,罪過豈不是大了?

“梅兒——”仇於新搖搖頭,伸手接過戚叔手中的東西,道謝的同時,開口喚道。不多時,裏屋的門簾被掀起,走出一個清秀的少女,徑直走到仇於新身邊。

仇於新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她,又低聲囑咐了些什麼,少女點點頭,又退回去。

戚叔伸長了脖子往他身後看,直到梅兒的身影消失在門簾後,他才收回目光,有點奇怪地問仇於新:“仇大夫,那就是前段時日住在靜衣閑居的高夫人的丫頭?”

“是。”仇於新頷首,示意下一位等候的病人上前,果真半點時間都不浪費。

“這個——”戚叔撓撓頭,還有疑問,“高家不是都回陝西了嗎?怎麼她沒跟著走?”

仇於新一邊把脈,一邊淡淡地回答:“這小丫頭聰明伶俐,與我娘子也很投緣。我娘子喜歡,我便順勢將她買下了。”

“哦——”

這聲拖長的尾音似乎還有其他的味道,仇於新轉過頭,看向戚叔:“有什麼不對嗎?”

“倒也沒什麼不對。”戚叔幹咳了一聲,擺擺手,訕訕地笑著,“有個小丫頭跟夫人作伴,隨時伺候周到,是好事。”

“戚叔?”仇於新的眉毛擰了個結——說話吞吞吐吐,顯然還沒說到重點上。

“好吧好吧……”戚叔撓撓頭,尷尬地一笑,“我們老實人心裏也藏不住話,要是說錯了,仇大夫你也莫要見怪。這陣子劉媒婆見人便說梅兒姑娘是仇大夫看中了的,買過來當丫頭是假,暗裏收房才是真,到時候添了白胖公子,反正仇夫人的身子——”頓了頓,偷偷瞅了仇於新一眼,又繼續說下去,“也抵不住多久了,到頭來還不是扶正?這件事,外麵傳得沸沸揚揚,那沈家小姐聽了,還哭了好幾次呢。”

“還有這等笑話,我倒是沒聽說過。”仇於新神色未變,似乎根本就沒當回事,認真觀察病人的麵色。見他沒有發怒的跡象,戚叔暗地裏鬆了一口氣:“我就說,仇大夫事事為夫人設想周到,哪會起那樣的心?仇夫人也是善心人,菩薩都會保佑她長命百歲的。”

“戚叔,謝謝你。”這一次,仇於新抬起頭,給了他一個溫和的笑容。

“哪裏的話?”戚叔忙不迭地搖頭,想了想,又忍不住開口問,“不過仇大夫,你說那高府少爺,為什麼硬是咬定沒有遇襲呢?”

幾月來,暫居靜衣閑居的高家發生的事可是這段時間的熱門話題。說也奇怪,據知情者透露,那高家的少爺明顯是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少夫人也是受了刺激癡傻的模樣,家人報了官,官府也派人來盤問,高少爺卻說沒那回事,是下人記錯了,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三言兩語就將官差打發了回去。

於是揣測就多起來:有人說是歹人搶劫未遂傷了高家夫婦;有人說高少爺是要納二房開枝散葉與少夫人起了衝突,還有人說是中了邪,鬧得甚至不清……

反正也無從考證了。因為那高少爺甚至等不及身子複原,就舉家遷離。剩下許多來不及帶走的貴重物品在靜衣閑居荒廢,很容易令人聯想到落荒而逃的狼狽樣子。

“隻可惜了……”戚叔輕輕歎了一口氣,“這第四胎還是沒保住,說是出事的那晚,高夫人就小產了。”“萬事皆有定數。”仇於新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變化,又即刻恢複如常。低頭,他就著毫筆蘸了蘸墨,嘴角有冷冷的笑意浮現——

他早說過,這一胎保不住,馮如是將終生無子。

老天懲罰得好,她渴望有自己的親生孩子,可惜,這一輩子,她都當不了娘親了。

“咳咳……”

捧著一方方巾,燭火下,嘔出的暗紅汙血有些刺目。

真糟糕,又嘔血了呢……

俞清婉皺眉,消瘦憔悴的麵龐微有惱意浮現,

“小姐,你——”

身後的咋乎聲嚇了她一跳,轉頭,見是梅兒,視線越過她的肩膀,落回方巾上。

俞清婉神色自若地將方帕折好收起,又咳了咳,拍拍胸口,叮囑梅兒:“別告訴他。”

梅兒咬唇,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點頭,上前,放下手中的東西,接過俞清婉手中的木梳,手指插入她的青絲間,為她細細地打理。

梳齒滑過,一縷長發斷落,梅兒心一顫,攤開手心接住,瞥了一眼銅鏡中的俞清婉,見她似乎並沒有覺察什麼,滿臉倦容,昏昏欲睡。

“哪裏來的紅棗?”擺在食盤中的紅棗叫人垂涎欲滴,俞清婉以指撚了一枚放入嘴裏,嗯,酸中帶甜,倒是驅走了她的幾分困乏。

“一大早,戚叔送過來拜年的。”梅兒回答,同時不動聲色地將幾縷掉落在掌心的發納入袖中,“仇大夫說是補血之物,要我送來與你吃。”

即使知道他是小姐的救命恩人,但他明明與小姐隻是掛名夫妻,但卻日日堂而皇之地霸占床側,絲毫不顧及他人閨譽。單是這一點,就很難叫她有好的觀感,所以時至今日,對他的稱謂,僅僅止於“仇大夫”而已。

“過年了啊……”沒瞧見梅兒在自己身後噘嘴,俞清婉自言自語,不期然,喉頭又是一陣癢痛,她止不住地咳起來。

梅兒見狀,忙輕輕替她拍肩順氣。見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就勢扶她到床頭,脫去鞋襪,服侍著更衣就寢。

俞清婉任她為自己蓋了棉被,頭沾了枕,倦意來得又急又快,強撐著上下打架的眼皮,她問梅兒:“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