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遊湖(3 / 3)

紀綾把蔥尖似的手指往紀綃頭上一點,“等她們埋了你,我再出來收屍。”她仍舊回到窗下,櫻兒把遮窗的輕紗撩到一邊,好讓紀綾看到湖景。

碧綠的湖水,喧鬧的人群,斜陽如暖金,紀綾靠在窗上,心中有一刻忽明忽暗,一陣空白。

這樣的情景,這樣的青春與歡樂,這樣一幅晴光下的行樂圖,真是美嗬……看著那些打扮得欺花賽柳的女孩子,臉上漾著紅暈,眼裏有著微光,笑聲從她們嘴裏發出來,如玉如珠,是那樣好聽。從前的自己也這樣笑過啊,因為看到一個清俊的男子而紅了臉,因為收到一樣從湖麵上輕輕飛擲而來的禮物而激動不已……從前的自己啊!

她無聲地發出一縷歎息……從前,其實也不過三年而已,可是,為什麼覺得像有三輩子那麼長?

這種,在晴光下揮霍著青春與歡樂的事情,這樣在花香與湖波中蕩漾的情懷,真的,已經像前世那麼遙遠了。

她的生活,除了蘇家的生意外,已經沒有別的了……

她眼神迷蒙地投向湖麵,如脂如玉的臉在陽光下仿佛隨時都要融去。

“噗”的一聲,一樣東西落在她靠著的茶幾上,把她從沉思中驚醒。

是條雪白的紗綢帕,上等的料子,可見是個富家女。

紀綾隨手把帕子拎在手裏,裏麵滾出一個紙團,從幾上直滾到地下。

“哇,還有情書呢。”櫻兒笑著拾起來,展開讀道:“玉是精神難比潔,雪作肌骨易銷魂。咦?”

這分明是讚美女子的詩句。

紀綾聽得呆了呆,櫻兒把紙遞給她。

是兩句酣墨淋漓的草書,筆鋒連綿,一股野逸之氣力透紙背。

這應當是男人的手筆。可男人怎麼會寫這些東西給她?莫非有斷袖之癖?

綢帕上傳來絲絲沁人的清香,細看之下上麵還有少許淡淡的粉跡,紀綾放到鼻前輕嗅,一股淡香,似荷非荷,似蘭非蘭,更兼有冰晶似的涼氣,確實是上好的香粉。

灑了香粉的帕子,應當是女孩家用的,怎麼會寫這樣的詩給她?

櫻兒湊在窗前,看了半日,道:“難道他看出你是女扮男裝?”

紀綾揭開輕紗,湖上泊了百十隻船,近的也有十來隻,一色的年輕公子妙齡佳人,還真不知道是哪隻船上過來的,“嗬,或許是有人惡作劇,不用理他。”她隨手把紙團拋出窗外,那條帕子卻有點舍不得扔,“這種味道實在是很好,不知道哪家香鋪有賣?”

櫻兒湊過來聞了聞,“二小姐一定知道,她對這些可比咱們知道得多。”轉身便去叫紀綃。

紀綃已大有收獲,滿臉興奮地走過來,“什麼香?世上還沒有哪種香料是我不知道的。”她拿起綢帕聞了聞,“咦”了一聲,再聞,又“咦”了一聲,皺眉道:“這種香味,我竟然沒有試過呢!哼,大概是那個杜乙商調的吧。”

“杜乙商?”紀綾對這個名字大感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

“小姐忘了?就是杜家少爺啊,老爺還差點把你許給他呢!”櫻兒告訴她。

“什麼?!你差點便嫁給那個色鬼?!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幸好老天有眼!”紀綃義憤填膺,“他仗著會調幾味香粉,便四處欺負清白女兒家。說什麼,調香粉要先聞體香,什麼意思嘛?!”

“哦?”

“我起初還當他真有那麼神,專程到洗香齋去找他為我調粉,他竟敢開價十兩黃金。這還不算,還說要到我閨房才聞香。根本就是一個假借調香之名調戲良家婦女的大流氓。這條香巾的主人也不知是哪戶人家的小姐,唉,為著這道香,還不知吃了多少虧呢!”

櫻兒吐了吐舌頭,“十兩黃金一包香粉?著實太貴了,開個香料鋪都緊夠了。”

“可惜了這麼好的香粉。”紀綾把綢帕隨手扔出窗外,“紀綃,看看你收了什麼好東西?”

“嗬。”紀綃這才轉怒為喜,把東西拿出來一一獻寶,“你看,有鐲子,有荷包,有玉墜子,還有這一包桃花呢,這人真有心意。”

然而這歡喜還沒持續到二門,遠遠就看見蘇夫人一派雍容地端坐在廳上。

“綃兒,你大了,可以不聽娘的話了,是嗎?!”蘇夫人聲音不大,氣勢卻不小。

“娘!”紀綃眼裏含著一眶淚,叫道:“為什麼別人可以去玩,我卻不可以?你看那湖上有多少人家的女兒,娘你——”

“住口!”蘇夫人氣得拂袖而立,她身體素來不好,一氣之下幾乎站不穩,身邊的丫環連忙扶住她,她指著紀綃,顫巍巍地道:“你敢頂撞我了,你……你……”一口氣喘不上來,跌在椅子上。

紀綾連忙搶上去扶住母親,同丫環婆子七手八腳地灌下湯藥,扶入房中,蘇夫人方慢慢醒轉,睜開眼睛見紀綾在床邊,豆大的淚珠滑落,“綾兒啊!娘怕是不行了!”

“不,娘,您好好調理便沒事了。”紀綾安慰她,心裏卻一陣酸楚,堪稱回春妙手的辛太夫都說娘已是不治之症,隻是挨日子罷了。

蘇夫人握著紀綾的手,“唉,綃兒調皮,綸兒還小……綾兒,隻苦了你。”

“娘說的是哪裏話?自己家的事自己做,理應如此。”

“綾兒……”蘇夫人撫摸著紀綾的頭發,手指觸到頭巾,一下又觸動心事,淚又止不住,“你看你,成天扮成男人,這揚州城裏還有誰知道你是個女兒家……”

恰好丫環端了元梨湯過來,紀綾連忙接過來,借此轉移這個沉重的話題,“娘,揚州城的姑娘哪個沒遊過湖?娘何必為這個生氣?妹妹生性活潑,而且年紀小,才這麼貪玩,等她真嫁了人便玩不了啦。娘,你就多疼疼她吧。等她出了閣,想疼都找不到人哩。”

蘇夫人也被她逗得一笑,喝下一口湯,道:“說起嫁人,倒是要先考慮你。綾兒,你今年十八歲了,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娘又說這些了!”

“倘若你願意,娘這就著手……”紀綾的婚事一向是她的心病,這下提起,興奮得坐起身來,但虛弱的身體經不住這樣的折騰,剛剛喝的元梨湯“哇”地一口全吐在了床上。

紀綾臉色大變,娘的身體竟然已經這樣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