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雙刃劍(情夢飄搖係列)(樂琳琅)
引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一座翠綠精致的小樓隱沒於崇山峻嶺中,清幽絕雅。
小樓南側的兩扇鏤花窗格敞開著。一片白紗窗簾隨風舞動,輕盈的白紗,飄曳如夢。
小樓裏,緊挨著兩扇鏤花窗格的,是一張太妃躺椅。躺椅上側臥著一名女子,白衣勝雪,烏發如雲,薄如蟬翼的黑色麵紗覆在臉上,麵紗內透出均勻的呼吸。這女子宛如一株倦怠雍容的海棠,慵閑入眠。
驀然,不遠處傳來一聲鷹啼,啼聲驚蕩山穀,攪碎一簾幽夢。
自夢中轉醒的女子徐徐坐起,半挽窗簾,向窗外凝眸遠望——灰蒙蒙的空中,一隻蒼鷹展翅盤旋,銳利的雙目俯瞰山巒,似乎在尋找什麼。
白衣女子取來窗側懸掛的一隻竹哨子,吹了一下,哨聲清脆嘹亮,傳得很遠。
空中那隻蒼鷹猛然向下俯衝,射落小樓窗前。
“靈犀,你擾了我的好夢哪!”
白衣女子親昵地撫摸蒼鷹那油光發亮的健羽。
蒼鷹抖抖羽毛,提起右爪,以嘴啄一啄爪上綁著的一截竹管。
白衣女子解下竹管,從管內抽出一卷紙條。白紙上寫著七個蠅頭小字:山雨欲來風滿樓!
僅這七個字,她反複地看,一遍又一遍,麵紗內透出急促的呼吸聲。
“來了……他終於來了……”
一座小鎮。
一樁怪事。
酷暑剛過,朔方小鎮上發生了一樁怪得離譜的事兒,鬧得全鎮沸沸揚揚,愣是把酷暑灼人的熱浪又給鬧騰了回來。
朔方小鎮為“天城”門戶,地處海口,水陸兩旺。平日裏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商旅小販、三流九教,龍蛇混雜。
鎮子東街偌大的一家茶館,朱漆門麵尤其醒目,每逢集日,茶販子帶了極品茶葉來,東家就讓夥計當眾表演茶技,鬥茶、品茶,雅俗共賞,生意著實火旺。
今兒恰逢集日,一大早,茶館裏就聚了些本地熟客,三三兩兩圍坐一桌,眼巴巴地候著茶販子從打著津鼓的貨船裏帶出些南方的龍井,或是大紅袍之類的極品好茶,搶著頭一個嚐嚐鮮。況且,通常茶販子帶來的不僅僅是好茶葉,還有鎮外頭一些趣聞,如此,既飽了口福,又有了解悶兒的新鮮話題,自然讓人爽心得很。
遙望碼頭那邊,人頭攢動,艘艘貨船相繼靠了岸,賣苦力的泥腿漢子“蹭蹭蹭”上了踏板,搶著卸貨。人群裏卻久久不見挽籃子拎杆秤、頭上包一塊布巾的茶販子。
日上三竿,小鎮外,古道上,一縷煙塵滾起,一匹黃驃馬載著一人狂奔而來,由鎮東門直驅而入。
暴雨般驟響的馬蹄聲驚得路人紛紛避讓,一騎旋風似的驅至街東這家茶館門前,猛然停下。門前迎客的夥計瞠目結舌地瞪著馬背上的人,半天沒緩過神。
非但夥計發了呆,合著店裏店外的茶客路人瞄到騎在馬背上的一個精瘦漢子,心裏也納悶:今日這茶販子怎的騎了馬由陸路而來?瞧他這一臉興奮勁兒,頭上包的布巾歪了一邊也渾然不覺,下了馬,背個大布袋,匆匆入了茶館子,把鼓鼓囊囊的布袋往東家麵前一擱,店東家解開麻繩往袋子裏一看,喝!滿滿一袋太湖洞庭山綠茶碧螺春!
“賣茶的,今兒你可來晚了!”
候了半晌的茶客們拍著桌子發了牢騷。
茶販子顧不上歇口氣,躥上一張空桌,居高臨下,扯直了嗓門喊:“今兒咱可帶了個天大的消息來,是天大的消息哪!”
茶客們一聽,可來精神了,忙不迭齊聲催促:“快快、快講!是啥消息?”
茶販子雙手興奮地比劃著,口沫橫飛:“咱今兒個路過貴人莊後山那片冶煉金礦的土窯子,瞧見那一個個窯眼兒全被亂石塊堵上了,咱原先還當是哪個山賊強盜劫了窯子,後來一打聽,才知貴人莊當家的那位賈老爺昨兒突然犯了失心瘋,跑到賭坊裏把家財輸了個精光,連幾房美妾也給賠了進去,輸得隻剩了條褲衩子,他就跑到山上,拿褲腰帶套了脖子,在樹上吊死了!”
場內突然一片詭異的寂靜,一個個大張著嘴巴,眼珠子微凸地瞪著茶販子,半晌沒緩過神。
茶販子彎下腰,對著底下一張張駭呆了的臉,正兒八經地說道:“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兒,咱碰上的一個知情人還趁著賭坊大莊家趕來接手賈老爺的家財之前,從茶鋪子裏帶了好幾袋茶葉出來,還送了咱滿滿一袋碧螺春!”
嘶——
一片抽氣聲過後,回過身來的茶客們臉上冒出紅光,興奮起來——這可是天大的一則消息啊!
老少爺們也顧不上品新茶了,一個個拔腿往外跑,一溜兒跑到街上,大呼小叫——
“不得了啦——”
不大的鎮子經這幾個長舌頭、大嘴巴一嚷嚷,半天工夫,這則消息旋風似的刮遍了小鎮的大街小巷。
朔方鎮沸騰了。接連幾日,鎮子上的人打個照麵,張口第一句話就是——
你聽說了沒?貴人莊的賈老爺犯了失心瘋,去賭坊把家財、大小老婆敗個精光,半夜跑山上吊死了!
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這則消息成了朔方鎮最熱門的話題。
造成如此轟動的場麵,實是因為人們口中提及的“賈老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昔日小鎮上流傳著一句謠兒——白玉為堂金做馬,富甲天下屬老賈。
在尋常百姓的眼中,貴人莊賈老爺實是個富得流油的豪紳闊老,不但有茶園、金礦、酒窖、鏢局等等產業,連朔方鎮所有的客棧、飯莊都是他一人開設的。真是家財萬貫,坐擁金山銀山,想不叫人眼紅都難!平日裏,賈老爺與人做買賣、談交易時,總有一句口頭禪:“如假包換!”偏偏有人傳言:他這個人連姓都是假的!賈老爺——假老爺!一些人索性戲稱他為“賈人”。如今,這位賈老爺居然瘋得上賭坊敗光了家財不說,還上吊自縊——死了!如此風光的大人物,死得如此狼狽可笑,怎不叫人吃驚?
這則天大的消息如火如荼地在小鎮上傳了整整五天,到了第六天,有人可坐不住了。而這個再也坐不住了的人,恰恰就是人們口口相傳的那位不僅發了瘋、輸光了家財、賠了大小老婆,還半夜裏穿條褲衩跑到山上用褲腰帶把自個給吊死了的賈人賈老爺!
此時,賈老爺正在自個花園裏逗鳥賞花,手裏頭還端著一盞烏龍茶,好不悠哉!
一名家丁急匆匆跑來,把鎮子上傳言老爺上賭坊輸了家財這事兒一稟,賈老爺隻挑了一下眉毛,微微一哂,“成名之人,謗必隨之。不過是一些與我心存芥蒂的小人胡亂誹謗,不必理會他。”
家丁接著往下說到老爺的幾房美妾與人私奔、兒子也被人賣了的傳言時,賈老爺臉色微變,哼了一聲:“胡說八道!”
家丁硬著頭皮,把老爺跑山頂上吊死了的傳聞一筐兒倒完,隻聽“喀”的一聲裂響,賈老爺臉色鐵青,把茶盞擲碎在地上,恨恨地磨了牙,“混賬!是哪個王八羔子造的謠?你趕緊帶些人手去鎮上把人給我抓來!”
“老、老爺……”家丁麵有難色,吞吞吐吐,“鎮子上百餘戶人家全都說了這樣的話,您是要把他們全都抓起來?”
賈老爺噎了一會,瞪著眼問:“怎麼,全鎮子的人都當我死了不成?”
家丁老老實實點了頭。
“荒唐!”賈老爺一振衣袖,血氣往上湧,整張臉火燒似的紅了個透。好好一個大活人,愣是被人給說“死”了,還死得這麼不光彩,究竟是誰在胡亂造謠?他蹙眉揣測,隻覺這事兒不那麼簡單,負手來回踱了幾步,心中便有了主意。
“備轎!本老爺今兒個要到鎮上好好地遛一圈!”
於是乎,一頂八抬大轎大敞著轎門簾,趁著集日人多時,自東門晃晃悠悠入了這座謠言滿天飛的小鎮。
於是乎,朔方鎮上的人,個個都瞧見了一樁怪得離譜的事——已死的賈老爺坐著轎子逛大街來了。這不活見鬼了嗎!
人們揉揉眼睛仔細一看,轎子裏頭的人約莫四十來歲,圓不隆咚的身材、圓不隆咚的臉,鼻子眼睛都小,隻一張嘴闊闊的,足能海吃四方!這個人身上穿的是一襲絳紫色員外服,嶄新的緞子上繡了金絲,富貴錦花的緞紋尺寬革帶束在腰間,突顯著圓圓腆起的肚子。這人細細的眼睛似乎總也睜不開,隻瞧得兩條狹長細縫裏閃閃爍爍的目光,闊闊的嘴巴總像是樂嗬嗬地咧著,笑臉圓圓,十足是一個和氣生財的商賈富紳樣兒。這個人的的確確是貴人莊賈老爺,如假包換!
轎子一顛一顛地遛在大街上,轎子裏的人還時不時揚手衝鎮上居民打個招呼。街道兩旁圍來許多人,十個人裏頭有九個傻了眼,還有一個愣頭愣腦地湊到轎子前麵,嘴皮子一顫,衝著轎裏頭的人來了這麼一句:“賈老爺,您還沒死啊?”
呸!講的什麼混賬話?賈某人的命可比你們這些個販夫走卒金貴個百倍!罵人的話硬是憋在肚子裏,賈老爺臉上笑得和氣,“二愣啊,你倒說說,這幾日鎮子上是哪個無聊的痞子四處造謠生事,背地裏戳了本老爺的脊梁骨?”
這個二愣腸子直得很,老爺一發問,他忙抬手指向湊在人群裏瞧熱鬧的一個人。矛頭一指過來,那人慌了神,忙把矛頭轉向另一個人:“不不不,我是聽三麻子說的這樁事。”
另一個人也把矛頭推向別人。一時間,鎮子上的人是你指我、我指你,挨個兒指了一遍,轎子也挨個兒轉了一圈,最終停在東街那家茶館門前。
趁著集日又來送茶葉的茶販子被人揪了出來,推到賈老爺轎前。賈老爺瞄著茶販子細細的脖子,平放在膝蓋上的兩隻手不知不覺用力掐緊,問話的語聲則依舊細細柔柔,像極了綿羊發笑般的叫聲:“賣茶的,本老爺記性不大好,記不得什麼時候得罪過你,你這麼用心良苦地給了本老爺這麼個悲慘的死法!”
茶販子兩腿一哆嗦,“撲咚”跪在地上,磕頭求饒:“賈老爺,冤枉啊!咱也是上了別人的當,輕信了那個人的話,以為真有那麼一回事。”
賈老爺笑笑,“你倒真會耍花腔啊,信口扯出塊擋箭牌,就想把本老爺擋回去?”
茶販子豎掌賭咒:“咱絕無半句虛言!您不信,咱可以帶您去親眼瞧瞧那個人!”
賈老爺“哦”了一聲,“你知道那個人在什麼地方?”
茶販子點頭如搗蒜,“知道!那個人送咱一袋茶葉時,說過一句‘想聽賈老爺生前犯下的荒唐事,就到鎮外十裏坡來,我會在那裏等著你’,咱記住了,是鎮外十裏坡。”